孩儿哭的眼睛通红,雨打的菡萏似的,崔印自然忍不住,便道:“罢了罢了,你且别急,让为父再想一想可好呢?”
云鬟含泪看他:“母亲去了,虽知道府内的人牵挂我,但对鬟儿来说,父亲大人却是最亲的人……还请父亲体察女儿的心意……”
崔印如何禁得住这样的话,这两年他虽曾想过云鬟远在鄜州,但因府内安乐,他镇日又忙着游戏,于是想想也就罢了,如今听云鬟说的如此恳切,他心底自是有些愧疚的,加之他本是个耳软心活的人,当即便把心一横,索性道:“好了好了,你这样孝顺,为父怎么能忍心不应呢,也罢,纵然拼了回去给你祖母打骂,也要应你的,谁叫你是父亲最疼的乖女儿呢。”
云鬟方破涕为笑:“多谢父亲,父亲果然还是最疼我的。”
崔印也笑道:“既然如此,可不许再哭了,叫为父心疼。”
父女两人说罢,云鬟便进内洗脸,转身离开崔印之时,方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打她“重生”以来,几乎都不曾十分遮掩本性,不管是对庄内的陈叔林奶娘等,还是对县衙的黄诚秦晨等,或者是对赵六……几乎都完全是她自个儿的冷淡冷清性情。
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今日这一场,却着实有些超出“所能”了。
又怎会想到呢,她收起本性,如小女孩儿般哭笑婉转,如此费心地饰演,却正是对着所谓“最亲近”的这人?
且说云鬟徐步入内,将到卧房之时,却见巽风站在廊下,正望着她。
人家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不知是不是巽风跟随白樘太久了的缘故,这份气质冷眼一看,竟有几分相似。
云鬟便垂了眼皮儿,将走到巽风身边的时候,听他默默地说道:“凤哥儿因何要明年再回京呢?”
云鬟微惊,便驻足转头看去:“你……”
巽风看着她仍有些泛红的双眸,却不答。
云鬟咬了咬唇道:“你方才都看见了?”
巽风神色平静,似了然一切,云鬟盯着他,不由便想到昨晚……她心头竟微微有些紧张。
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云鬟竭力让心绪平静,说:“那位大人……请巽风来看护我,然而现在我父亲已经来了,巽风现在,大可回京去,何必再白白地耽搁在这儿呢?”
巽风方露出些许温和笑意,答道:“想必大人自有安排,不然早便召我回去了。”
云鬟心头一沉:“有何安排?原本是怕庄内没有好手,如今一切安泰,何必还叫巽风在此?何况,我跟大人非亲非故,又毫无关系,做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巽风见她有些急了起来,便不回答。
云鬟自忖有些失态,便转开头去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巽风缓声道:“凤哥儿若是觉着我碍事,以后我不再凤哥儿跟前出现就是了。何况你大概也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要负责你的安危而已,其他不论何事,我都不会插手,方才也不过是无意中听见,才多口一问,凤哥儿既然厌烦,以后巽风也不会再犯了。”他不疾不徐说来,口吻中竟有几分温和的歉意。
云鬟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只轻轻摇了摇头。
进了里屋,云鬟洗了脸,想到父亲那一关好歹过了,可是巽风,却并不是崔印那样简单能“解决”的人。
他虽说不会插手,但他所知道的一切,只怕白樘也会知道,虽然明知以白樘的为人,不至于会上心理会她如何“闹腾”,可……
云鬟正苦思冥想,忽地见林奶娘气哼哼地走了来,甩手落座,道:“这日子倒是没法儿过了。”
云鬟不明白,却也不问,只看着她,林奶娘正憋了一肚子火儿,偏偏云鬟耐得住,她只好自己说道:“住偏院内的那几个人,越发上脸了,可恨庄内的人自也不争气,总是给我惹事儿。”
自打胡嬷嬷等来了,便安置在偏院中,林奶娘这自然是在说她们了,只说的不清不楚。
云鬟才道:“说什么?”
林嬷嬷恨恨道:“先前还以为晓晴是个好的,今儿不知怎么,竟跟那院子里的两个丫头打闹了起来,我因不在跟前儿,只听说闹得很不像话,惹得胡嬷嬷动了怒,便叫人把她关在柴房,还要告诉侯爷,要撵了她呢,凤哥儿你说这是不是不消停呢?”
云鬟意外,问道:“好端端地如何打闹?”
林奶娘道:“想必是晓晴没规矩,惹恼了她们,不然还能怎么样……”
云鬟便不语,此刻露珠儿跑进来,正好儿听见这句,便急急地分辩道:“奶娘你误会晓晴了,哪里是她没规矩呢?没规矩的分明是……”眼睛怯怯地,有些不敢说。
林奶娘因听话里有话,便问:“你又知道什么呢?还不快说。”
露珠儿看云鬟一眼,方皱眉努嘴地说了缘故。
原来早上,晓晴因留在素闲庄上,便不顾身上有伤,起来同露珠儿做活
自打胡嬷嬷等来了,他们这起人虽也是奴才,在这庄上,却如二等主子一样,他们只负责伺候崔印,而露珠儿等庄内的人,却要来伺候她们。
露珠儿跟晓晴便捧了早饭送到院中,谁知正听见两个丫头在碎嘴,正又是说云鬟的事。
露珠儿说到这儿,便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云鬟道:“她们说的什么,不妨事,你且说来。”
露珠儿才撅嘴道:“她们说的好难听,说什么……前日小六爷来,竟直去了姑娘房内,说没有教养、轻浮等话。”
林嬷嬷并不知此情,听了这句,也气白了脸:“你说的可是真?”
露珠儿道:“如何不真?还有更难听的,奴婢不敢说呢。因奶娘跟姑娘都教导我不许跟人斗口,我便不想理她们,是晓晴气不忿,叫她们不许乱说,谁知她们就恼了……又骂又打的……又不是我们先动的手,那胡嬷嬷还打了晓晴两个耳光,凭什么就只把晓晴关起来呢。”
林奶娘听到这里,不等云鬟说,便起身,竟咬牙瞪眼道:“这个老货,也太过了些,我忍她也忍的太久,竟要骑到人脖颈上拉.屎不成!”说着,便吩咐露珠儿跟上,急急地出门去了。
云鬟想要拦住,却已来不及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到林奶娘素来好性儿,今日竟也被逼的冒了火,云鬟本想由得她去做一场,忽然想到心底的打算,由着她去得罪人倒也不好……
话说林奶娘气冲冲地来到柴房,便叫人把晓晴放了,正胡嬷嬷那两个丫鬟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羞辱晓晴,林奶娘见如此嚣张,走到跟前儿,二话不说,扬手两个嘴巴子过去,把两人打的懵了。
林奶娘又指着骂道:“瞧明白了,这儿是什么地方,由不得你们在这儿撒野做耗!”
两个丫头见势不妙,一个便去传信,另一个道:“这不是我们的主意,是这丫头没规矩,冲撞了胡奶奶。”
林奶娘道:“呸!你还跟我花言巧语的,我还说你冲撞了我呢!你敢说你们背地里编排姑娘些什么了吗?你且跟着我到侯爷跟前儿说去!”上前一把揪住,便要拉着走。
那丫头见她知道了内情,毕竟心虚,便忙挣扎道:“并没说什么,奶奶哪里听人挑唆的?”
林奶娘道:“我用得着人挑唆么?你们平日里的声气儿已经够我看明白的了,原本不想认真理会,不料竟更纵的无法,狐狸尾巴越漏越出来了!”
露珠儿在旁看着,又是惊,又是喜欢,早使眼色给庄上的小厮,叫把柴房打开,顿时便放了晓晴出来。
正拉扯吵嚷中,胡嬷嬷闻讯带了丫头们赶来,便道:“住手,是做什么?”
林奶娘本是有些畏她的,连日里因憋得厉害,此刻便也顾不得了,因冷笑说:“胡姐姐,你素日里不好好地教导底下,我少不得替你教训教训,免得她们的嘴什么蛆也敢乱嚼,叫人听着恶心不像。”
胡嬷嬷习惯了她平日里隐忍温和,今日见如此,便不悦地皱眉:“你是疯了不成?我的人我自教的很好,哪里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说着又看晓晴,因冷笑道:“敢情是为了这蹄子呢,林嬷嬷,你原本也算是个老成的,当初府里才派了你来照顾小姐,不料在这乡下地方住了两年,自己倒也把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反跟着这些人胡闹,我劝你消停些儿,方才我已经禀告侯爷,侯爷也说了,这种咬群骡子似的小坏蹄子,叫趁早儿赶出去。”
晓晴惊魂未定,闻言发抖,林奶娘半信半疑,又怕果然崔印已经下了令……她虽在气头上,却也不敢忤逆侯爷的意思。
胡嬷嬷见状,十分得意,她手下的丫头们见占了上风,也都互相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正在这会儿,却听门口有人道:“哦?你是怎么跟父亲说的?”
胡嬷嬷见是云鬟来了,并不当回事,正要开口,云鬟却又道:“只怕你说漏了,没提她们背地编排我跟小六爷的话呢?”
胡嬷嬷听了这话,那笑便僵住了。
云鬟已将走到跟前儿,仍无惧无恼,只冷淡淡地望着胡嬷嬷:“想必你是不认的,正好儿我也有空,不如叫上这几个人,加上晓晴,一块儿去父亲跟前儿对证,如何?”
胡嬷嬷已经有些软了下来,强笑道:“这个就不必了,我方才已经禀过了。”
云鬟道:“审案都要听两边儿说呢,怎么能只听片面之词?”回头看林奶娘跟晓晴,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跟我来。”
云鬟迈步欲走,胡嬷嬷哪里敢?忙上前拦住:“姑娘且慢……”她抬手要挡云鬟,因云鬟个儿矮,胡嬷嬷的手便在她肩头轻轻一碰,谁知如此之下,云鬟身子一晃,竟站不住似的,一个趔趄,往后跌在地上。
林奶娘大惊,有一个人却反应甚快,却见晓晴跑到云鬟身旁,一边儿扶着一边儿叫道:“你胆敢推倒姑娘!”
与此同时,胡嬷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正有些不信,就听身后有人带怒喝道:“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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