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很懂她的品行为人?然而她到底是本王的人,在这王府中发生的事,难道本王竟还不如你清楚明白?!”
季陶然面上禁不住微红,不知是愠还是如何,只得强道:“纵然、纵然真的有见外男,也未必是有什么……”
赵黼将他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面上却仍淡淡道:“我既然把你请了来详细问询,自是有真凭实据。”
季陶然瞪着赵黼,目光相对片刻,眼神忽地微微一变,他有些慌乱地忙垂了眼皮儿。
然这一丝儿变化怎会逃过赵黼双眸,正欲再行逼问,忽地听到低低一声叹息,接着,是水晶帘“啪啦啦”微响。
有人举手拨开垂帘,移步走了出来。
季陶然这才复抬头看去,见崔云鬟身着浅鹅黄褙子,内衬白色缎子衣,底下同素色百褶留仙裙,方才她在内已经整理收拾妥当,只细看才能见发鬓微微散乱,脸颊略有些透红未褪。
但神情依旧是她一贯的从容沉静。
季陶然举手见礼,口称“娘娘”。
云鬟淡扫了季陶然一眼,便和颜悦色对赵黼道:“王爷何必只是为难人?难道不知道的竟要生捏一个出来不成?倘若王爷想听故事儿,妾身跟王爷说便是了。”
赵黼见她露面,便冷笑道:“你肯说?倘若你肯说,我又何必把他叫来。”
云鬟微微欠身:“还请王爷放过无辜之人。”
赵黼道:“他是不是无辜,本王尚要再问。倘若他是无辜的,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云鬟叹道:“王爷宁肯听信别人的话,也不信妾身,倒是让妾身为难了。”
赵黼双眸中已经见了怒意,他索性撇开季陶然,转身望着云鬟道:“这么多年来,果然是为难了你,跟在本王身边儿,却密不透风地还养着个奸夫,崔云鬟,你当我是什么?”
云鬟听到“奸夫”两个字,眉头微微皱蹙,便看了季陶然一眼,此刻,眼底才略流露出些窘难歉然之意。
赵黼复哼道:“其实纵然不是昨夜,我也早就有所察觉,你……”他冷冷地看着云鬟道:“事到如今,你仍是一心想护着那奸夫?倒是深情的很呢,可本王却更好奇了——那让你心心念念护着的人儿到底是谁?季陶然?王书悦?陈威,张振?还是……白少卿?”
赵黼一一念来,崔云鬟却始终不动声色,季陶然在旁看着她,不知为何,惊惊疑疑,脸色却越发不大好了。
赵黼见无果,却也在他意料之中,因又笑道:“你不说也不打紧……一一查来,总有结果。若实在查不出,只一个个地把他们全杀了就是,就从他开始!”猛地抬手,袖子随之一荡,手指修长笔直,如剑指向季陶然。
云鬟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终究道:“王爷知道,此事跟季少卿无关。”
赵黼的眼神有些阴鸷:“那你就说出那人到底是谁。”
云鬟只是轻蹙眉尖,淡然的眼神底下,是一股谁也不能使之动摇的决然。
赵黼同她做了若干年夫妻,自然明白她的心性,当下笑道:“季卿,她害羞不肯说呢,你倒是跟本王说,让她这般护着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以赵黼的脾性,既然已经起了疑,只怕把朝野翻个个儿,也要将那人找出来,何况昨晚上江夏王宴请之人有限,名单在手,要查其实也非难事。
别人或许不知,季陶然却是清楚记得,——当初赵黼在西北,为缉拿一员潜逃的叛军,竟将涉嫌藏匿叛军的番族三百余人尽数斩杀,合族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今时今日,西北众族听说江夏王赵黼之名,兀自胆寒,以为煞星降世,能止小儿夜啼。
室内死寂,外头蝉唱却愈发高亢。
忽听季陶然道:“事到如今,臣下只好……向王爷禀明了。”
云鬟一震,转头看向季陶然,赵黼亦望向他,却见他叹道:“昨晚上,臣下的确去见过侧妃。”他不等两人开口,便一气儿说道:“王爷怀疑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臣下了。”
云鬟遽然色变,喝道:“季少卿!”
赵黼也觉着意外:“是你?”
季陶然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本来臣下不敢承认,只是……眼见是瞒不过王爷了。”
赵黼狐疑,云鬟焦躁起来:“季陶然,你休要在此胡说!”
季陶然听着她呵斥之声,如何不解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他闭了闭双眼,昔日种种,复泛起在眼前,他道:“正如王爷所说,娘娘未入王府之前,我便暗怀恋慕之心,昨晚上……也因多喝了几杯酒,无意在翼然亭中遇见娘娘,一时忘情失了分寸……其实不与娘娘相干,她只是念在故旧之情才隐忍不说,何况一介妇道人家,早便羞耻坏了,又哪里能向王爷启口呢……”
云鬟不待他说完,便怒道:“季陶然!”
赵黼听到“翼然亭”三字,抓住云鬟肩头,将她往后一撇,云鬟踉身不由己,跄跌在榻上。
却听赵黼问季陶然道:“果然……是你?”
季陶然却不看赵黼,只望着他身后的崔云鬟,口中道:“王爷若不信,请看此物。”说着举手入怀,探手出来之时,掌心已经多了一枚嵌宝镶珠的梅花发簪。
赵黼举手接过,不用细看,他自然认得这是云鬟之物,却听季陶然又道:“臣下自知有罪,是以主动承认,还请王爷网开一面,饶恕臣下一时之错。”
赵黼端详那珠花,斜睨着他,此即眼角已浮现一丝淡红色,笑说:“好好好,可知本王最喜欢识时务者。”笑语未了,冷然抬手,只听得“咔嚓”之声响过,宝珠溅血,玉石俱焚。
季陶然来不及多想,也已无法多想,眼前最后所见,是云鬟惊骇欲死的脸色,他此生从未想过崔云鬟会有如此失态之时,但这一次,毕竟……却是为了他……
耳畔蝉噪大响,却又悄然退去,整个世界,清净宁静。
季陶然忽想起自己先前未曾念完的半阙诗:“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果然不祥,一语成谶。
玉山倾頽,珠石碎裂,金花玉骨尽在赵黼掌下化为齑粉,只有两三颗珠子悄然滑落,四散跌逃,其中一颗硕大珍珠滴溜溜滚来,正撞在云鬟绣鞋跟前儿,珠光宛然上头,沾着谁人刺眼的猩红。
崔云鬟探臂,颤抖的手指将那沾血珍珠兜住。
庄上陈叔已叫人去京内传过信了,按理说崔家早该派人来接她回去,不知为何竟一直无有消息。
然而对这时的“凤哥儿”来说,母亲的故去,又哪里是年初之事?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往事,又因为极为沉重,故而一直不愿去回忆。
不错,她是凤哥儿,也是崔云鬟。
如果崔云鬟记得不错……不,应该说她永远不会记错,——就在两年后的四月九日,春雨霏霏的午后,一只小雀停在窗棂上,哨了两声,又扑闪着翅子飞了,这时侯,陈叔会来请她出去,因为崔侯府终于派了人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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