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缉捕要犯了。
果然阿宝等一无所知,只等不及地拉着云鬟去看热闹。
云鬟懒懒随行,青玫一路陪同,顷刻逛到洛水河畔,远远看去,果然见河边有人影窜动,更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仿佛是烧红薯等的香气,略有一丝甜,在山野间飘荡,越发诱人。
这一股独特香气引得云鬟不禁又想起旧事,此刻发生的点滴,跟记忆中的丝毫无差,她就如同一个荒唐的重复者,身不由己地来走自己曾走过的老路。
喀嚓喀嚓,脚步声响,是一队官兵经过,顽童们呆呆站住,痴痴凝望。
河畔上,有个收拾锅灶的士兵唿哨一声,几个顽童齐齐转头,那士兵笑的甚是和善,在灶底一掏,向着领头的阿宝扔来一物。
阿宝迟疑着捡起来,却果然是一枚烤好了的番薯,香气四溢。
孩童们是最喜此物的,当下欢呼起来,齐聚来吃。
独云鬟站着不动,眼前种种,乃至这守灶士兵扔来番薯的情形,阿宝他们喜笑颜开之状,都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然而……亦有不同。
云鬟微微蹙眉,转头四看,目光掠过成片的青蒿野艾,掠过金黄色的麦田,以及近前行经而过的士兵队列,所有一切,都跟记忆相合,显得安谧而祥和。
可身上有一股大不自在之感,挥之不散,说不上是怎么样,若认真想来,就仿佛……在被什么危险的目光,暗中窥伺,冷浸浸地,令人毛发倒竖。
蓦然回首,云鬟凝眸,看向不远处的郁郁密林之中。
谢二定睛一看,见有个大汉自人群中走了出来,相貌堂堂,身量魁梧,却穿着一身儿半旧的布衣,脚上踏一双破破烂烂的芒鞋,有些叫人摸不着来路。
陈叔自然认得此人,见他此刻来到,正如天上掉下个救星来,忙抢上一步,道:“秦捕头,您来的正好儿,这伙强盗,算计不成……竟要明抢,还要杀人,求秦捕头主持公道!”
众庄客见状,便也纷纷叫嚷起来,原来这现身之人,不是别个儿,正是鄜州城的捕头秦晨。
原来自打上回赌坊之中,秦晨见识了崔云鬟的“神乎其技”,简直印象深刻,此后心心念念,只因要犯逃狱之事,他镇日也忙的不可开交,同众差人东奔西走,搜寻贼囚踪迹,因此一时竟不得闲。
昨儿秦晨带着人,又忙了一夜,又是白忙一场。
谁知却传来鄜州大营里擒住两名贼人之事,县官闻言,不免把秦晨等揪来跟前儿,怒斥一顿,只说他们无用,又催逼着再去寻访缉捕,务必加紧行事。
秦晨跟众人连日忙碌,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又因有几个差人数日不曾归家,委实有些辛苦处,秦晨忍不住,便向着县官分辩了两句。
谁知县官正因此事恼火,见秦晨出言,不恤他是申诉而已,只当他有意顶撞怠慢,当下竟叫人把秦晨拿下,掀翻在地,当堂打了十几水火棍。
县官又指着说道:“你身为捕头,不思以身作则,勤勉拿贼,反而百般借口,万种推搪,这些底下人自然是有样学样,个个松懈,哪里还能拿到贼人?这十五棍权做警戒教训,还有十五棍权且记下,你且去,三日内还拿不到一个贼徒,连同剩下的十五棍一起,严惩不贷!”
县官此举,一则出气,一则是“杀鸡儆猴”,让众公差都警醒些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只得领命,搀扶着秦晨出来,众公差在门口儿上,又怨念叫苦了一阵,却无可奈何。
正好儿赵六带众人飞马而至,秦晨冷眼看去,认得赵六其人,心中不免怨叹:“怪道县公分外焦躁,这样的半大孩子尚且能缉拿到两员贼人,我们却一无所获……”
秦晨暗中咬牙之时,见赵六同众军官翻身下马,径直入了县衙,只在擦身而过瞬间,才淡扫了他一眼。
秦晨手扶着腰,拧眉见赵六人在众军汉之中,虽身量小弱,但虎视鹰扬,十分惹眼,淡扫过来那一瞥,竟如同倨傲睥睨一般。
秦晨等他们尽数入内,才啐了口,暗道:“什么了不得的小子,倒像是要开屏的孔雀。”
捕快们忍着笑,知道他才挨了棍棒,便留一个人,送秦晨回家里歇息将养,其他众人便又前去满城搜捕。
秦晨回了家中,越想越觉着忧闷,可哪里能睡得着,便索性起身,将公服换下,只着布衣,就迤逦出城,一路往素闲庄而来。
却没想到,正好儿竟遇到这样一场热闹。
且说谢程张三人听到“捕头”两字,目瞪口呆,想不到此刻竟会有官府的公差来到,纵然是素闲庄专门去请,也未必来的这样及时雨似的呢。
这三人虽然生性强横歹恶,可素来只以欺压弱小为乐而已,且古语有云:民不与官斗。他们又实实地做贼心虚,见了公门中人,自然胆怯。
谢二的手便抖了起来,正要放开青玫,不料他三人之中,张奎是个没心计的浑人,他见秦晨是这样一幅寻常乡汉的打扮,心里便先轻视起来,并不把秦晨放在眼里,如今听陈叔口称“秦捕头”,他却自有一番想法,竟大声笑道:“你们这起子泥腿,敢情又是来糊弄人?哪里弄来个乡巴佬,就说什么捕头!他是哪门子的捕头!以为咱们还能如方才一样上当不成?”
老程跟谢二两人本是惧怕了的,忽地听了张奎这一番话,却反提醒了他们两个:想到方才被云鬟哄赚的光景……又想到这“秦捕头”若说是真的,那来的委实也太凑巧了些,何况他们连日来打听所知,这素闲庄从来跟官府中人没什么格外的交情……
谢程两人对视一眼,此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在想:“老张说的不错,才中了计的,怎么忘了?莫非又是这鬼丫头安排的?”
又见秦晨如此一副打扮,不由半信半疑起来,只当又是云鬟安排的连环计。
谢二的手才一松,复又握紧了匕首,望着秦晨笑道:“这位果然是县衙公差?不知怎么称呼?”
秦晨早瞧见云鬟站在谢二不远处,被来福跟庄上的小厮护在身后,目光相对之时,云鬟便向着秦晨一点头,脸色虽微微泛白,却并不慌乱。
秦晨见她无碍,便放了心,扭头对谢二啐道:“你这狗养的,持刀行凶,还敢问你秦爷名姓?识相的快些跪地求饶,秦爷兴许手下留情些。”
老程在旁忙道:“这位……是秦捕头?捕头大人有所不知,委实不是我们故意行凶,是被这些人逼得无法了而已,方才他们想对我们不利,步步紧逼之下,我们才被逼自保罢了,可喜捕头大人来到,还请为我们做主才是。”说着,竟深深一揖。
众人听他如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便又鼓噪起来。
不料秦晨虽看似鲁莽,实则是个通透之人,便骂道:“放你娘的屁!他们想不利什么?若是不利,怎不见他们手上有兵器?——反倒是你们,凶神恶煞的,当着秦爷的面儿……你还不放下刀?”说着,便抬起手来,指向谢二。
谢二如今骑虎难下,又生怕秦晨不是真的,若放了青玫,他们岂不是如瓮中之鳖?因此便强辩道:“这帮人无法无天的,谁知我一放手,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呢?何况,空口白牙,谁又能信阁下当真就是衙门中人?”
秦晨笑道:“你不信?那好,你且看这是什么?”秦晨说着,举手入怀,便掏出一物来,作势探臂给他们看。
谢二跟众人忙留神去瞧,谁知秦晨此举乃是虚招,探臂的当儿,手上一挥,手心那物箭矢流星一般,直冲谢二而去,不偏不倚,竟正中他的面门,才又落地——细看,却是一枚公差腰牌。
谢二却已无暇细看,只觉额头剧痛,浑身酥麻无力,手一松,匕首也随之落地,而几乎与此同时,秦晨早暴起跳了过来,凶猛如大虫下山,趁着谢二摇摇欲坠之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提拳便打!
等老程张奎反应过来之时,秦晨已经骑倒在谢二身上,狠打了三五拳,早把人打的皮开肉绽,鼻口窜血,晕厥过去。
张奎见同伴吃亏,他是个浑人,哪里懂什么利害进退?只大喝一声,便上来救援。
唯独老程是个最奸诈的,见众人一团儿乱,秦晨又占了上风,又且见了公门的腰牌,他便并不靠前,只心底另做打算。
这边儿秦晨正尽情地厮打谢二,忽地听众人叫嚷示警,他早知身后有人来袭,却不慌不忙,霍然起身。
秦晨猛回身之时,果然见张奎挥舞着一个凳子,狠砸了过来,秦晨举手一挡,同时一拳往张奎胸腹间击去!
秦晨能为鄜州城捕头,一身武功自是极出色的,鄜州城内鲜少匹敌。
而张奎跟谢二只是会几招罢了,又非练家子,自然不是秦晨的对手,不过数招,便被秦晨踢翻在地!
——要知道这数日来,因追踪不到那伙囚徒,秦晨心中自也窝火,先前又给县官打了一顿,这口闷气竟不知往哪里出,如今做了这场,才算有些畅快。
在场的众人见秦晨出手,极利落痛快地把恶人拿下,都雀跃起来。
此刻回神,才竟发现老程不见了,秦晨听见,便道:“不妨事,回头叫人再捉他回来就是了,不信他插翅飞了。”一边又吩咐将谢二跟张奎两个人绑了。
陈叔跟庄客等齐齐相谢秦晨,秦晨笑着摇手,只走到崔云鬟身边儿,因俯身笑道:“凤哥儿,我来的可及时呢?”
云鬟正紧握青玫的手安抚,闻听便抬眸一笑,道:“多谢秦捕头。”
陈叔跟庄客们见状,此刻才恍然梦醒:原来秦捕头今儿来,是因大小姐的缘故,只却不知云鬟小小年纪,又从哪里人秦晨这号人相识至此的呢?
陈叔醒过神来,便忙上前,千恩万谢,又留秦晨吃饭。
秦晨一路走来正有些口渴,动手之后,不觉也饿了,何况他心底还想见识那“擅赌”的老人家,当下便顺势答应。
当下陈叔自去安排,先把谢张两个捆好了扔进柴房,又叫众庄客们先各自散了,不提。
且说秦晨见人都退了,才悄悄地对云鬟道:“凤哥儿,你说的那老人家,就是方才的陈叔不成?”
云鬟含笑摇头,秦晨心痒难耐,便央求说道:“我今儿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一趟,给县老爷知道了,我还担着大干系呢……你可务必叫我见到真神才好?”
云鬟正踌躇要如何跟他说实情,却听青玫小声道:“方才……多谢秦捕头救命之恩。”原来青玫惊魂未定,此刻才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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