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她将在京城金城巷的东阳长公主府住下,直至五日后进宫。
这里曾是长公主未被幽禁前的旧居。
她甫一回归,便早命人将这里收拾规整,把将军山的陈设全都拉过去。
花儿来不及重栽,就从养花儿的匠人那里成盆成盆的买,再用成匹的各色软缎装饰各处,一时间,长公主府里到处是灼眼的靡丽。
灵药被安置在花园子的息芳园。
法雨在息芳园里的真意堂里,东摸摸西摸摸,一脸的难以相信。
“公主,咱们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吗?圣上知道您为她分忧,一定是念着您的好,要接您回宫。”法雨走到灵药身前,感慨着说,“您瞧,长公主殿下都回了京,住进了从前的旧宅子。咱们要是能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
灵药站在窗前,望着门前灼灼的榴花,只觉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还未及笄,薄皇后不会准我开公主府的。”她叹了一口气,“法雨,你叫沈正之来见我。”
法雨嘟囔了几句。
“他前些日子在外头不晓得和哪些人结了兄弟,成日里喝酒,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还醉着。”
灵药去看法雨的脸,笑她:“他成日里喝酒,那就让他回家好了,别跟着我。”
法雨小拳头锤上灵药的肩膀,献着殷勤。
“别啊您,他啥都不会,就对公主有一颗忠心,去了别的地方还讨人嫌。就留着他吧。”
灵药莞尔。
转念却又低落起来
已经有两日没见到他了。
他是怎么了?突然就冷了下来。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么?
她不相信他是这般肤浅的人。
只是彼此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盟约,她又有什么可忧思的呢?
可是止不住的心神不宁。
法雨使人搬了一张软塌放在窗外的石榴花下,灵药盖了一条薄被,迷迷糊糊睡了一个下午。
只觉梦境支离、晦涩难垛,前世种种涌上心头,令人心悸。
到了傍晚,便有几滴暗雨落下。
灵药自重生后第一次耐不住性子。
长公主才回府,府内守卫不是很严密。
灵药仍做了男装,将头发束的紧紧的,携了法雨往通济门而去。
金城街距通济门很近。
她表明了身份,上了城墙。
沿城墙一直走了十几里,都没有陈少权的踪迹。
从聚宝门下了城墙,灵药站在守城的兵士面前打量他。
兵士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高壮、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小哥。”法雨叫他。
他的头昂的更高了。
灵药看他严肃的模样,甚觉可爱。
拉了拉法雨,面对着他坐在了一旁的栓马桩上。
法雨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锦袋。
抖了抖,从里面抖了一堆杏仁、酸枣、瓜子仁、核桃仁……
零零碎碎一大堆,捧在手里给灵药吃。
灵药捻了一颗杏仁放在嘴里。
“这会儿门东大街不晓得还有没有卖糖雪球的,嘴巴里涩的很。”灵药笑着问法雨。
法雨连连点头,往嘴里送了一颗酸枣,酸的又是皱眉又是咧嘴。
“哎呀呀,我吃了一颗好酸的枣儿。好酸好酸。”
兵士抿了一下嘴唇。
“喂,小哥,你说说你今天见你们指挥使大人了吗?”法雨龇牙咧嘴的问他。
小哥终于松动下来。
“没见到。”
“那昨天呢,见了吗?他高兴不高兴?”
“没见到,我刚才才换的岗。”
法雨不信他,跳起来问他。
“哼,这里是卫所,他怎能不来巡夜。”
灵药心中叹了一口气。
“走吧,他也不知道。”
法雨撅了撅嘴。
主仆二人慢慢地往回走了。
少顷,聚宝门城墙下的卫所却亮了一盏灯。
陈少权自其中走了出来。
他的玉冠有些倾斜了,肱带也散了开来,垂在脸庞两侧。
他喝酒的时候,才若玉山将倾。
万钟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甩开万钟,去问守城的兵士。
“方才那位小姑娘,问你什么了?”他问的漫不经心。
兵士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高声回答:“回指挥使大人的话,方才只有两位白脸小公子在这里嗑瓜子,没有小姑娘。”
少权一怔,扶额。
万钟斥道:“那就是位姑娘!”
兵士大声哦了一句,又高声道:“原来是位姑娘!她问我指挥使大人的行迹,指挥使大人的住所,指挥使大人明日可会来这里,还问我指挥使大人这两天高不高兴。”
少权失笑。
“你怎么说的。”少权靠在了城墙上。
兵士高声道:“小的回答,小的从来没有和指挥使大人说过话,不清楚大人的一切行踪。”
少权忍不住笑了。
“那位姑娘是什么神态?”他问道。
“我看她的眼圈红了。”兵士仍旧高声回答。
他收起了笑意,拍了拍兵士的肩膀。
“你可真有本事。”他突然神色就冷了下来。
兵士声音更高:“多谢指挥使大人夸赞!小的叫孟九安,家住武定门外缎子桥,今年十七岁。”
少权上城墙台阶的脚顿了一顿。
灰青色的城墙上有些湿漉漉的。
方才落了几滴雨。
才过十五,月亮就迫不及待地瘦了几分。
她好像也瘦了。
在大报恩寺里忙前忙后,操碎了心。
她这样的女子,就算是那苏贵妃所出,又能如何?
母亲和父亲恩爱了十几年,那一句碧海青天夜夜心,自那次之后再未提过。
大楚律法,连坐都取消了,遑论这个呢?
少权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之前一直揪着的一颗心,好像落了下来。
落的实实的。
少权喝完壶中的最后一口,将酒壶摆在城墙的垛子上,几步跃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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