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显然是知道这件事对他们的生意冲击会有多大。见清薇听了消息,仍旧不急不慢的样子,不由着急,“赵姐姐,你快想想法子啊!”
“我能想什么法子?”清薇道,“也没人规定卤肉只有咱们一家能卖。别人有这份手艺,舍得利润,自然能有生意。这是不能比的。”一比,就没完没了了。
壮儿道,“咱们也可以降价,卖得比他更便宜便是。”
时间长了,他和小六子两个,多少也能摸到清薇一天能挣多少钱了。毕竟东西的价钱摆在那里,有心就能算到。只不过一来清薇于他们算是有恩,二来么,清薇隔几天就给出去的那个盒子,大家也心里有数。她挣得不少,但自己一分都未能留下,又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现在有人来抢生意,壮儿着急了,才提出了这个办法。
清薇摇了摇头,“若他再降价又如何?难不成我们也跟着再降,赔着本的做生意?再说,这价钱降下去容易,要升回来就难了。你让从前的客人们怎么想?”
“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六子道,“这街上做生意的多得是,偏偏要卖卤肉,地方还离着咱们不远,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若是不管,难道就任由他得意?”
“是啊。”清薇道,“看他能得意多久。”
有了前头冯远的表现,再看这直接冲着自己来的阵势,是谁在背后折腾,自然不需多问。既然他高兴,那就由着他得意吧。
三人收拾好东西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那个摊子。高高挑起的幌子上写的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块吃肉。似乎也隐隐的影射她的胭脂卤肉太过秀气,不适合男人们。
有时清薇觉得,虞景在某些方面表现得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针锋相对,威逼她低头认错的手段,都让人疑心他是否真的能成为一位英明的帝王。
也就是阵势大了点,否则跟自己才到他身边时受到的冷遇和各种打压刁难,有何分别?
你看,她要靠近虞景的时候困难重重,现在要走了,竟也是困难重重。
但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马嫂子就火急火燎的来找清薇了,“赵姑娘,咱们同锦绣楼那边的生意,怕是要黄了!”
“怎么了?”清薇闻言,豁然变色,立刻站起身问。
马嫂子满脸焦急,“原本我们与那边说定的是一日十瓶果酱,银钱货物都是当日结清。原本我们当家的说要签订契书,锦绣楼只推说要再看看,试卖一阵。我们当家的想着做生意本该如此,不必着急,因此也没催促。谁知今日他送了货过去,那边收了之后,便说往后不必再去了。”
既然没有签订契书,对方反悔,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清薇问,“即便不要,总该有个说辞才是。”
“说是销路不好,客人们不喜欢,因此不要了。”马嫂子道,“我们又不能进去问里头的客人是不是当真不喜欢,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到这里,马嫂子已经稍稍缓过来了,又道,“我们倒没什么,大不了还回去卖果子,与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对不住姑娘,你一番苦心,却弄成了这样。”
清薇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才是,嫂子和五哥前后忙了那么久,事情一黄,这段时间的功夫就都白做了。”
马嫂子心里也不是不在意,勉强笑了笑,又问,“这事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你们先去盯着锦绣楼,看看他们是不是卖了别的果酱。”清薇想了想,道。
马嫂子吃惊的瞪大眼睛,“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有了别的渠道进货,所以才推了我们这边?”
“是与不是还不能肯定,且先看着吧。”清薇道。不过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马嫂子这里是她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但现在看来,虞景并不是没有查到。之前没动,只是想迷惑她,现在卤肉摊子那边出了手,这果酱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才是虞景的手段。
虽然还不至于到图穷匕见的程度,但想来也是要逼她表态了。
不到三个月,这就是虞景给她的耐心,跟清薇之前的猜测差不多。毕竟是帝王之尊,并非因为有多在意她,只不过被违逆之后心中不快,所以随手为之,自然能等的时间也有限。
幸而是这样。清薇送走马嫂子,心底倒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如果虞景当真能长年累月的跟她耗下去,她反倒拿不准该怎么做了。现在这样,清薇反而有了底。
气他已经撒得差不多了,只要清薇服个软,这件事就会过去。
当然一旦服软,清薇就必须回到宫里,此前的那些挣扎和努力,自然化为乌有。所以这个头,不能低。但不低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
这天傍晚,壮儿和小六子回家之后,清薇久违的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问清薇,“我听说,你每□□屠户那里要的肉,已经改成了五十斤?这是打定主意要退让了?”
“是啊。”清薇当时正在打水,闻言将手中的水桶放下,温声道,“不退又如何呢?”
“你和马家合作的果酱生意,也出了事?”赵瑾之又问。
清薇苦笑,“赵大哥也知道了。”
“若安心要查,这不是难事。我倒有些奇怪,以你的谨慎,本不该留下那么多破绽,让人有迹可循。”赵瑾之道。
“赵大哥太抬举我了。我是个普通人,而人力有时穷,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还很多。”清薇道,“何以见得就不能露出破绽?”
“你既这么说,想必马家这门生意出事,也在你预料之中了。”赵瑾之道。
清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虞景是皇帝,赵瑾之都能查到的东西,他没道理不知道。从一开始,这条“退路”就是准备给他看的。
“到这时候你还不肯说么?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要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你?若说是针对你,又处处留有余地,若说不是,偏偏又处处堵着你的路,我却是看不明白了。”赵瑾之从梯子上爬下来,声音发沉的道,“你也就这么受着?”
“那我这样问吧,赵大哥,普天之下哪个人能让我们只能受着,最好连反抗的念头都别动?”清薇沉默片刻,重新提起水桶,往井里一抛。片刻后,木桶砸在水面上,发出一片沉闷的水声。
赵瑾之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没有向清薇求证是不是,反正就算不是,只当做是来应对就是了。至少对此刻的清薇来说,是与不是的那一点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对清薇道,“难为你了。”
“赵大哥不怕么?”清薇将装满水的水桶提了上来,才慢腾腾的道,“这事麻烦得很,莫说你看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
赵瑾之心里还在揣测着清薇是如何得罪了那位,让他用出这样的手段。古书上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绝不是夸张之辞。能惹得他生气又忍住怒气,清薇的本事也真不小。
也许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敏感,赵瑾之觉得,宫中那位对清薇的心思,恐怕不会单纯。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说明他这自相矛盾的手段。
至于怕不怕,赵瑾之倒是没有多想。君权神授,这只是用来愚弄百姓的说辞,其实越是靠近那个位置,越是接触到那个人,就越无法将他神化。赵瑾之虽然目前官阶不高,面圣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毕竟出身世家,听说过很多家族内部流传的秘闻和典故。在其位谋其政,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但若说对虞氏有多少忠诚——
先帝已经驾崩,前事休提。那位新帝却还远不到收服人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都在观望之中呢!
所以清薇这件事虽然难,但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我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再霸道,也不可能将你接触过的人都一网打尽吧?”他对清薇道,“倒是你的反应让我不明白。以你的聪明,应该早有防备,却为何步步后退,没有任何作为?”
“还不是时候。”清薇道。
赵瑾之犹豫片刻,终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多问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别一个人扛着。”
“说到这个,倒的确有件事请赵大哥帮忙。”清薇道。
赵瑾之忙问,“是什么事?”一副绝对会尽心竭力的模样。
清薇道,“不是什么大事。邱侍读这几日都没来过我的摊子,不知是否有事耽搁了。我想着赵大哥与他相熟,或许会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因此想找你问问。”
赵瑾之一口气梗在心头,既不好说“我同他不熟”这样听起来像是赌气的话,又不甘心就这么干脆的答应,好像承认了自己跟邱庭波很熟。更重要的是,“你有事找他帮忙?”什么是不能找他帮忙而非要找邱庭波?
清薇道,“我倒有这样的心,只怕邱侍读不肯帮忙。”
她这样说,赵瑾之倒将心里那点不自在撇开了,“是很要紧的事?”邱庭波率性洒脱,知交遍天下,若是随手就能办的事,当不至于让清薇觉得为难。既不能肯定对方会不会答应,那就是难事了。
“说要紧也算不上,只是找他方便些。”清薇道。
她虽这么说,但话却不能这么听。如果不是很要紧,清薇估计也不会向他提起邱庭波。毕竟她总不好说,“这件事你办不成,非要他来”,这跟打赵瑾之的脸没什么分别。
但这一刻,赵瑾之装傻充愣,就像是没听懂一般,顺着清薇的话道,“既如此,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清薇微微一怔,但没有表露出来,微笑道,“赵大哥肯帮忙,自然求之不得。只怕我请不起你。”
她面上一派自然,但赵瑾之听了这话,却隐隐明白清薇没有找自己帮忙的原因了。——未必是觉得他做不到,只是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毕竟与那位有关,赵瑾之不怕,却不能不有所顾虑。或者说,清薇觉得他应该有所顾虑。
这样一想,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然而心里越是在意,面上反不能表现出来。他故作轻松的道,“请不请得起,且先说来听听。你本来预备要用什么东西去请邱庭波,原样给我便是。”
“邱大人要的东西,赵大哥你却未必要。”清薇道。
赵瑾之微微挑眉,“你怎知我便不要?”
“听说邱老夫人出身江南邱家。邱家富甲江南,攒珠绣是他家的招牌,老夫人年轻时亦精擅此道。只不过年纪渐长,精力和眼神都大不如前,因此不再动针线,但却酷爱搜集攒珠绣作品。今年恰逢她老人家七十整寿,邱家上下都在寻好的攒珠绣。我这里恰好有一件,是大宁年间流传出来的,听说是前朝宫廷御制,精美异常。”
这时节说某某天下第一,无人能胜,多半并不包括皇室豢养在宫廷中的工匠和绣娘。邱家的攒珠绣固然出色,但内造的东西绝不会比他差。前朝末年,骄奢之风盛行,那时攒珠绣也跟着花样翻新,出了许多新奇的作品。其后魏高祖起兵建国,大力遏制这种骄奢之风,崇尚节俭,这才渐渐扭转。
不过等过了立国之处那段艰难的时期,到了文帝年间,天下承平,喜好华服美食与各种精致之物的风气便渐渐恢复。只不过立国之初曾毁坏过大批前朝遗留的珍玩之物,少数则留存在宫中,因此民间少见。
所以清薇可以肯定,自己拿出来的东西,邱老夫人一定会喜欢。她老人家喜欢,邱庭波费些心思帮自己个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但这东西只针对特定的人,赵瑾之拿了却是无用。
“前朝御制?是福禄寿三彩攒珠绣?”亏得赵瑾之也明白里头的门道,立刻问道。
清薇微笑道,“是五彩。”
珍珠的颜色以白和粉为主,尤其是用来做攒珠绣的米珠,因为体积小,形成时间短,无需蕴养,珠光便较淡,颜色也多是白色。所以三彩攒珠绣已是十分难得了,赵瑾之的婶婶手中便有一条三彩的帕子,虽然是小件,但因为颜色好,又有福禄寿的好意头,因此是她的心头好,平日里都郑重的收着,只有客人来时才会取出把玩。
因此一听清薇说是五彩攒珠绣,赵瑾之立刻道,“不必去找邱庭波,东西给我。不管什么事,我总替你办了。”
“那我去取。”清薇道。
赵瑾之连忙拦着,“不必着急,等我办完事再给不迟,只是千万给我留着,别再给人了。对了,你先说说,你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说来凑巧,是个抹额。”清薇抿唇笑道,“因此我才说邱大人会要。”邱老夫人正是用得上抹额的年纪,这份礼可不就是恰恰好么?
清薇一边说,一边笑睨着赵瑾之,显然也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清薇理清赵瑾之同邱庭波那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虽然历史渊源还未寻到,但这两人很难和平共处,事事都要争个先来后到,已是可以肯定的了。
赵瑾之要这抹额,也不会有别的用处,必然还是送给邱老夫人做寿礼。到时候,自然可以将邱庭波准备的东西压下去,狠狠出个风头。
平素倒看不出他有这样意气用事的时候。
可见人不管多大年纪,多稳重的性子,遇上了冤家对头,也是冷静不下来的。
倒更见得赵瑾之跟邱庭波的关系好了。此外无论是谁,可值得他如此一争?
赵瑾之被她看得尴尬,随口敷衍两句,便告辞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她,“你的事什么时候要办了便同我说,也要抓紧些才好。”
他没问过清薇对皇帝的态度,但她既然出了宫,也就不必问了。
其实赵瑾之疑惑的是,即便只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的自己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手段对清薇不会有用,为什么皇帝还要这样做?
如果这个问题他问出来,那么清薇会告诉他,因为那是皇帝,他无需考虑别人怎么想,因为他要的,本来也只是屈服。至于为何屈服,是不是心甘情愿,他又岂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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