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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哥既猜到了,又何必问?”清薇低头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让钱大郎听到自己跟刘嫂子的对话, 生出心思, 然后又让两人大张旗鼓回家,最后鼓动月娘从小姐妹家中借来了一只看家犬, 布下罗网,就等钱大郎自己踩进去。
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钱大郎有些毛病, 众人也都忍了, 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若是偷盗这样的罪名,就不同了。对这些普通小民来说,偷盗可能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名。尤其这钱大郎偷的还是同坊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自己财露了白,就被他惦记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 也是有规矩的, 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 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 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 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至于街口的店铺, 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端坐堂上时,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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