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瓶子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酱。瓶子做工精细,造型别致,更难得的是每一个瓶子里的果酱颜色都不一样,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处,恰如天边虹彩,让人见之赞叹。
真难为她这份巧思!
马五啧啧赞叹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阵,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有了这东西,他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这生意也必定能成!
马嫂子看了半日,才惊觉一个问题,“赵姑娘,什么果子能做出蓝色的果酱来?”
“那是红菜苔的汁,不是果酱,颜色也不够正,勉强充数罢了。”清薇笑道,“这样放在一处看起来令人惊叹,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什么。”
马嫂子和马五对视了一眼,马五便小心的将盒子盖好,捧起来,“那我这就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清薇道。
马五回来时满脸兴奋,拉着马嫂子和清薇说起自己如何顺利的镇住锦绣楼的掌柜,成功见到锦绣楼的东家,初步达成合作协议,足足说了三遍,才算稍微镇定下来。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今日却坐在一处喝酒吃饭。就在几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现今说出去怕也没人肯信。”马五啧啧感叹,“说来说去,还是要谢清薇姑娘想着咱!”
清薇不免客气几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马五夫妻便起身告辞。
将二人送出门时,正好赵瑾之回来。见清薇这里有客,不免多看了几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转身就在墙头上看见了他。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端坐堂上时,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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