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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薇等他们说了一阵, 才道, “不过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也是住在这长寿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经同刘嫂子议定,她出钱将我熬粥和做馒头的秘方买下。从今日起, 我就将手艺交给刘嫂子和月娘, 保证大家往后吃的东西还是和现在一个味道。”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纷纷夸赞她仁义,不忘本云云, 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 “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 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 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 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 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 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 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 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刘老黑又一头雾水的把人送出门,完全不明白钱大郎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天夜里,一条人影摸进了刘老黑家的院子里。
这条人影自然就是钱大郎。他白日过来,就是为了踩点,也是想看看刘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没有天赋,倒是耳聪目明,刘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着一层木壁,刘嫂子在屋里的动静,注意些就能听见。虽不能猜个十成,心里也有了一点底。
所以他便趁夜来了。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过了明天,谁知道刘嫂子会不会觉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别的地方去?
钱大郎不被长寿坊的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年轻时曾跟着街上的闲汉们混,诸般好事不学,坏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后来他老爹死了,回家来继承了店面,又娶了妻,这才收敛起来。朴素的街坊们面对回头是岸的邻居不能说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他的。
所以这溜门撬锁的勾当,钱大郎做得十分顺手。
只是才进了屋,还没等他辩准方向摸进内室,就听得一声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扑倒在地,手臂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扑撞得钱大郎浑身发痛,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暴露了!天杀的刘老黑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狗?!
……
第一声犬吠响起时,清薇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暗夜里十分宁静,犬吠声传至此处已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清薇微微侧头,凝神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起床开门出去。
但出了院门,她低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敲赵瑾之的门。
赵瑾之职业形成的习惯,睡觉时也十分警醒,听见敲门声便立刻醒了。开了门见是清薇,不由惊奇,“赵姑娘?你怎的还没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我方才听见了犬吠之声。”清薇压低声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惊慌失措之态,但要瞒过赵瑾之这种专业人士,清薇没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对。
赵瑾之还没反应过来,“或许那犬只是睡着时被什么东西惊了,想来不会有大事。”
清薇却坚持道,“我听着叫得很凶,赵大哥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赵瑾之这才回过味来。他又仔细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显然不是梦中惊醒慌忙过来的模样,言谈口齿都十分清晰,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吓住了。
有问题,他想。这不像是担心会出事,而是早知会出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在哪边?”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刘嫂子家的方向一指,“这边。”
“我去看看。”赵瑾之当机立断道。清薇既然来找他,想来当也不会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清薇跟了上来,又道,“你回屋去,关好门户。”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赵瑾之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这才慢慢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后,她也没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吵嚷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赵瑾之回来了。
清薇再次打开了房门,而赵瑾之也默契的出现在了墙头。见清薇开门,他才将梯子搭好,从墙头爬了下来。然后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道,“钱大郎潜入刘家偷窃,却被刘月娘借来的犬咬伤,现在已经被众人押着送官了。”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这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紧张来。然而无论如何,钱大郎这个潜在的威胁解决,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
因为这种作品耗费心神和精力,往往一两年才能得一幅,而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璇玑早逝时不到三十岁,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刺绣要学好并不容易,假设她十五岁便成名,三十岁逝世,中间也不过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与难得,所以璇玑纹的价值非常高,是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藏品。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栩栩如生,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巧夺天工,令人赞叹。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用来保命的东西,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毕竟现在的她,小心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懂得藏拙,树大招风,说不准顷刻间祸患就会降临。
不过寻常的女红绣品,也难不住她。时下商业之风盛行,本来就有许多不便出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在家中纺织刺绣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这些东西的商家,不愁卖不出去。清薇手艺好以此养活自己绝无问题。
但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关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该努力锻炼自己的技艺,去尚衣局下的绣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经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两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若宫中能出个会璇玑纹的绣娘,她自然能名传天下,得到无数赞誉、名利滚滚而来。
但清薇不喜欢。
她是受不得束缚的性子,这些技艺她都学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许多绣娘一样痴迷,乐在其中,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对她而言,技艺就是技艺,是她赖以傍身的手段,却不能左右她。
她连皇宫都闯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偶尔做一两件绣活补贴一下可以,但还是要有别的营生才好。至于具体做什么,还得这几日上街去瞧过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清薇久违的梦到了陈妃。梦里应该是春日,陈妃坐在永宁宫西殿的耳房内,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低着头做针线。她做针线的时候全神贯注,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个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陈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时她的心理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奇怪,陈妃容貌并不绝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无端的觉得,她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时她年纪还小,对将来的思考并不确切,只隐约的在心里埋下一个念想。
——她想要成为像陈妃那样的人。
醒来时清薇满心惆怅,翻身看到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但不等她稍微酝酿情绪,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伴随着刘嫂子的大嗓门儿,“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连忙拭了泪,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后,才出去开门。
“嫂子来得真早,我正要出去买些过早的吃食,只是才刚搬来,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开了门,先不让人进来,笑着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就劳烦嫂子帮忙去挑几样吧。选你们素日里吃着觉得好的便是。”
一串钱是一百文,买早点无论如何用不了这许多,余下的钱清薇没说,但刘嫂子知道就是给自己的辛苦费,因此含笑接了,“昨儿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儿,听说清薇姑娘请席,都答应了,说是提早来帮忙准备。我想着姑娘这边也许有事,就提前来了。”
“正要劳烦嫂子,待会儿领着我看看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刘嫂子答应着去了,她才转回来打水洗脸。洗完脸一抬头,就又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手里还是拿着个坛子,小心在墙上放下,见清薇看他,便解释道,“是一味药,须得这样晒过才能用。”
清薇点头,并不问究竟是什么,将盆中的水泼了,向赵瑾之道,“赵将军,昨日我搬来,多得附近的几位嫂子过来帮忙。因想着总要暖灶,便合计请几位嫂子过来热闹一番。赵将军自然是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女流坐在一处,若不嫌弃,我就留些饭菜,晚上送过去。”
羽林卫轮值时,中途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清薇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吃饭,但他只能晚上回来,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瑾之道,“赵姑娘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将军?让人听了笑话。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赵大哥。”
“赵大哥。”清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又寒暄了两句,赵瑾之要出门,便各自走开了。刘嫂子很快带回了早点,也带来了其他几位妇人,众人聚在一处用了点心,清薇挑了两样合胃口的,问清是在哪里买的。往后如无意外,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饭了。
吃完之后,趁着时辰还早,众人簇拥着清薇去菜市看过,采买了各种蔬菜和鱼肉,回来之后便开始动手。
虽然跟赵瑾之说的是给他留下饭菜,但清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点肉和菜进屋收好,预备晚上做了新鲜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锅,最后做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做菜的时候清薇才发现自己这里诸般炊具几乎都没有,于是现在这桌上放着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是各家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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