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不久后,徒工们都走了,酱油铺完蛋了,老板的小儿子变卖了铺子,开了一家纺织作坊。
那是一家挺好的人家,或是可怜或是因为知道她咳嗽是因为被踢了一脚,所以让她留在了新开的纺织作坊里劳作。
除了纺线外,再就是帮着做一些家务,收拾一下,这样晚上可以有个睡觉的地方,比如在作坊里铺些稻草睡下。
每天干活很累,睡得也晚,女工们年纪都不大,可却从不说那些脸红心跳的话。
不是不想,而是肚皮下面一时畅快了却怀了孕,那就干不了活,可是要挨饿的。
再说了,生下来的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总归还是有些舍不得摁进泔水桶里淹死,找别人帮忙摁可大家都忙,哪里有时间呢?
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再做梦了,各种各样的梦都不做了,包括当初要是自己的兰花没被偷会怎么样的梦也不做了。
不只是白天不做,连晚上都不做了,因为太累。
累到连做梦都觉得累。
今天倒水看到了兰花后的感叹,是两年来她第一次又一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但也只是感慨,叹了口气之后,便提起一桶河水想要回去。
可这时候,不远处捧着几盆花的老人忽然把花放到了堤岸边上,自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女工心想,这样的天气,跳进河里难道不冷吗?
然而看了一会,发现那个老人并没有浮起来,女工明白了。
心想,原来只是自杀。
于是提着桶回到了作坊,继续一天的劳作。
第二天,仍旧是昨天的时间,照例提着一桶水去河边。
河边围了很多的看热闹的人,两个人用铁钩子把河里的死尸捞了出来,泡的稍微有些发白。
女工围过去看了一眼,那两个拿着铁钩子的人笑呵呵地把死尸用绳子捆上,笑道:“这几天死的人有点多,真有些忙不过来。”
旁边有人问道:“死的这个也是因为兰花?”
“还能因为啥?这老头和老伴儿两个人本来有些地,还有个磨房,在城外那也是个有些钱财的。老头前年买了几盆兰花,去年大赚了一笔。”
“这回可是厉害了,问人借的钱、把地和磨房抵押了出去,天天蹲在城里。这眼瞅着又是年关了,手里这些花又能赚一笔,谁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地没了、磨房没了,借了亲友一堆的钱,老伴儿前几天刚得到消息就发了心疼病死了。就剩他一个,不死还能怎么办?别说他了,就是咱城里有几个打投机商,那也不是快要上吊了?”
“哎哎,别站着啊,过来帮个忙搭把手,我得给他背到外面去。这人喝水死的,死沉死沉的,身子又硬。”
几个闲汉赶忙过去,帮着把死人上了肩,乱哄哄地就要走。
女工又听了一阵,大约明白了什么,心说原来这兰花没人买了?
看着人群散去后河边散落的几盆花,喊道:“这花你们不要了?”
前面的人头也没回,喊道:“死人的东西,谁爱要谁要吧,这东西最好别碰,那是要家破人亡的。”
几天前可以让人为之疯狂甚至可以当钱花的兰花,就在临近年关的日子里随意地摆在了河边,颜色仍旧绚烂。
女工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捧起来一盆,心说其实这花挺好看的,我就带回去养着吧,反正这东西只喝水不吃饭。四年前,我也是个爱花的女孩子呢。
低头随意抄起了一盆花,沟壑丛生的手指下意识地触摸到了花盆的地步,纵然手指已经粗糙,可花盆下面的一颗瓦泥中的小石子还是唤醒了她几年前的记忆。
这好像就是她被偷走的那盆,当然不会是这个在城外有地有磨房的老人偷的,而是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转到了老人的手中而已。
其实底部有石子的花盆很多,可女工还是想要相信这就是自己丢的那一盆。
她觉得是,那就是吧。
重新捧到手中,心已波澜不惊,因为这只是一盆花,仅仅是一盆花了。
回去后,在自己住的稻草堆旁将花盆放下。
在河边已经浇过了水,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
吱吱呀呀的纺线声中,另一个女工在换梭子的时候看了一眼角落,说道:“这花长得挺好看的。”
“嗯,挺好看。”
女工回了一句,回过头多年来再一次如同当年一样,露出了微笑。
“真的挺好看的。”
喃喃地告诉了自己一声,熟练地捻起线头,不再抬头。
花还是那盆花,那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花,可如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
花不是希望,卖了花的钱才是。
可如今卖不出去了,花还在,当初的希望又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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