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邱家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好在即便是这样的地位,邱家也并不跋扈,反倒相当低调,平日里善事也不少做,在乡里之间风评极佳。
心里有数之后,周敏便走到邱家宅子之外,壮着胆子敲了门,假装路过行人,要一碗水喝。
其实这理由十分扯淡。毕竟不远处就是镇子,要多少水没有,偏要到邱家来喝?但开门的中年人却没有提出这个疑问,请周敏在门房做了,就去给她端了水来。
周敏沉寂观察了一下,感觉这宅子里气氛相当肃穆,虽然不见人来人往,却更显得家风俨然,这才放下心来,喝完水之后,千恩万谢的走了,并没有开口打探邱家的事。
回到镇上时,冬婶的鸡蛋还没有卖完。周敏站在她身边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生意竟十分冷清,全然没有后世乡下集市那种摩肩接踵的热闹。不管是冬婶的鸡蛋也好,别人卖的其他农副产品也好,半天才有一个问价的,还只买一点点。
从前周敏在树上看到,中国古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都处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阶段,当时还油然心生羡慕。毕竟拥有一座自己的庄园,然后除了盐铁这类很难自产却必需的物资之外,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俨然一个小型王国,这种日子该有多好?
但等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发现,身为现代人,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仍旧处于初级阶段的经济现状。任凭她有多少心思手段,在这一切都匮乏的年代,也很难施展出来。
当然她也知道,这只是因为大石镇太小,又太偏远,如果是京师之类的大城市,想必又是另一番模样。但那些距离她太遥远了,如今连冬天怎么过都还不知道,别的更不必多想。
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这个年代也是绝对信奉勤劳致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时代,而且生活节奏慢,环境好空气好。
要说娱乐,肯定是不如现代这么丰富,而且信息传达也很慢,没那么多八卦可看。好在周敏也不是那种喜欢出去浪的性子,作为半个技术宅,她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那些手艺也很感兴趣,现代微博上那些琴棋书画乃至刺绣手工首饰制作之类高大上的技能,这里却是最好的学习土壤。
但是,享受这些的前提是不需要她自己事必躬亲的下地干活,每天累成狗。
所以要在这里过得好,怎么也得混到地主阶级才够吧?
唔……就像那个邱家。
暂且就将之定为自己接下来努力的目标好了,在古代做个小地主,等到有钱有闲了,再设法从衣食住行方面改善生活。
这样一想,顿觉前途一片光明。虽然要达到那种程度,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有了目标并为之奋斗,对于穿越者周敏而言,却是很重要的。毕竟,总要有点儿什么盼头,人才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直到过了午时,冬婶那一篮子鸡蛋还剩十几个没有卖掉。
这就是普通小民的悲哀。
这些鸡蛋冬婶一家自己舍不得吃,攒着放到现在,就是为了拿来换钱,但偏偏卖不出去。
周敏记得叶圣陶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叫做《多收了三五斗》,在商业不发达的年代,有时候丰收带来的并不是喜悦,反倒会谷贱伤农。大堆粮食只能贱卖,所得钱币甚至不够换取所需各种生活物资,日子反而更加艰难。
所以看到冬婶的鸡蛋卖不出去,周敏立刻打消了养殖致富的念头。养了还得卖得出去啊!
冬婶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但周敏想了想,极力劝说她到各家去问问有没有人要买,“或许有些人不方便出来逛集市,或者本来在可买可不买之间,咱们送上门去,就算只卖出一两枚也好。”
结果两人挨家挨户敲门,竟然真的把剩下的十几个鸡蛋卖掉了。毕竟日子就算过得再紧,一两个铜子总拿得出来的。偶尔买一两个鸡蛋来改善伙食,许多人家都能承受得起。
冬婶松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又说要请周敏吃油饼,被周敏坚辞了,“我们家平日里不知道得了婶子多少帮衬,怎敢当这个谢字?再说镇上的东西死贵,不值当花这个钱。婶子若真要请我吃东西,不如回家去吃。”
听到最后一句,冬婶不由笑道,“哪里就至于如此?”
但最终还是将原本的打算作罢,心里却想着回头再给齐家送一升谷子。反正秋收的时候谷子卖不上价钱,交了税,他自家剩下的也吃不完,不过白放着。
冬婶是个爽利人,回家之后便装了谷子送过来。周敏心想不能总让人接济,便道,“多谢婶子想着我们,但这谷子我们却不能收。你们自家也不甚宽裕,怎能让你们破费?若婶子信得过我,不如这样,我向你们家借一百斤谷子过冬,到明年春天再设法还你。”
小铁匠想来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点头道,“也罢,我就走一趟。”
见他说着就要动身的模样,周敏忙又把人叫住,“五哥且等等,咱们还是先把这价钱说好了,免得以后又扯皮。”
这下小铁匠脸上才露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警察。周敏毕竟年纪小,他再想不到她还能思虑得如此周全。但他做生意不说有多实诚,但也没怎么坑过人。闻言便道,“我也不与你说那虚的,想来你们家如今恐怕也没现钱,打出来的东西,我要三分之一做辛苦钱,如何?”
周敏低头思量,这会儿打铁的手艺难得,十里八乡也只有这么一个铁匠,他就是要价贵些也寻常。自己虽然出了材料,但如果没有人这份手艺,铁锅也只能白放着。想到此处,她便咬牙应道,“就依五哥说的。”
见她答应了,小铁匠脸上的笑意更浓,当下带着人去齐老三家将铁锅搬了回来。
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下地了,只剩些老幼在家中,但这件事还是引起轰动,一时不少人跟过来围观,听说是将这铁锅融了打别的东西,村中积年的老人们不免纷纷叹息。
但齐家是什么情形,大家多少也有数,连田地都变卖了,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并不出奇。因此感叹两句也就罢了。
十八印的大铁锅摆在院子里,竟也占去不小地方。小铁匠手里握着竹片,一边刮锅底的灰,一边问周敏,“这些铁也够好几样东西了,你想打点儿什么?”
周敏只略略踟蹰,便道,“不怕五哥笑话,我们家如今这样,这些东西估计也留不住,只有换出去。给我爹抓了药,剩下的换些米粮,好歹撑到明年春天。这该打什么,我心里也没有主意,五哥是吃这碗饭的,还要请教你呢!”
“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打一口铧,再打几把镰刀。村东头齐老费家的铧口该换了,他家里宽绰,估计舍得出现钱,你爹的药钱也就有着落了。这镰刀,留着换给后头大台村或者九洞村那些山民,换粮食皮子山货肉干都成。剩下的我再看着打点儿什么吧。”小铁匠略一沉吟,便道。
周敏闻言大喜,连连道谢。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这些关窍并不了解,如果不是小铁匠指点,她估计只能拿到镇上去碰运气。
果然,三分之一的价钱是值得的。
定下此事之后,周敏才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毕竟以齐家目前的境况,可谓是家徒四壁,她就是有心想要改善,却也苦于没有本钱。她和石头两个人上山时不敢深入,往往只在走熟了的外围转一转,能找到的东西实在有限。现在已经是秋日,接下来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就成问题了。
现在,安氏差点儿被人把石锅骗走,倒是误打误撞,启发了周敏的思路,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所以从小铁匠家出来,她脸上总算露出几分轻松之色,招呼石头,“走,上山!”
石头默默的跟上。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村子,就被拦住了。
来人周敏不认识,但对方一开口,就被她猜到了身份,不是想花十几个铜钱就从安氏手里把十八印大铁锅骗过去的阿水叔又是哪个?
却见他沉着脸,拦在姐弟两人面前,“敏敏,我听说你让小铁匠把你家那口铁锅抗走了?那可是你娘许了给我的,我钱已付了,你们家可不能不认账!”
周敏的脸也立刻沉了下来,冷冷的盯着他,“阿水叔要是诚心做生意,那铁锅我们也不是不能卖,你拿着十几个铜子就像换我家的大铁锅,不就是欺我娘软弱?”她说着转头四顾,将已经有不少乡亲围上来看热闹,便扬声道,“今日我就在这里撂下话来,今后这家里当家的人是我,别人说了都不算!”
她说着取出刚才安氏交给她的布包,打开递给对面的人,“阿水叔你数数看,没少你一个子儿!”
齐阿水却是看都不看那她手里的东西,嗤笑一声,“你说以后你当家?”
“正是。”周敏抬了抬下巴。
齐阿水笑得更厉害了。周敏不由微微皱眉,知道这里头恐怕还有别的缘故,但也不方便问,便只冷着脸道,“阿水叔你若不信,就去问我爹娘,看他们认是不认!”
听到这句话,齐阿水的面色才微微变化。虽然周敏的身份不同,但眼下齐老三家这日子,还真只有靠她撑起来,少不得只能倚重。
这么一想,他不由眉头皱起,“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只找你理论。说一千道一万,你娘先收了我的钱,许了把那铁锅给我,是也不是?”
周敏抿了抿唇,咬牙道,“是。”
哪怕知道对方要借机生事,但这一点,她是不能否认的。她既然接收了这个家,安氏再麻烦,也不能撇开,只好先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不是周敏圣母,也不是什么偿还原身因果,只是从最根本的角度来考虑:她既然穿越过来了,少不得要在这个世界过日子,有个“家”,有个身份,哪怕情况再糟糕,也远比孤身一人要好。
别看齐老三现在病得下不来床,但安氏还真没说错,他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因为他还活着,所以就算情况再糟糕,别人也不敢过分欺压。毕竟万山村里姓齐的多,深论起来彼此有亲,多少要照拂几分。眼前这个齐阿水想要铁锅,都得设法哄骗了安氏。齐老三要是没了,石头一个小孩子顶不了事,孤儿寡母的麻烦便会纷至沓来。若撇开齐家,只是周敏独自一人想要立身,那是作梦!
除非她能立刻找一户人家嫁过去,否则一个姑娘家,在这个时代,尤其还是在村子里,要想像现代那样独立自强一个人生活下去,半分可能都没有。至于去城里立足,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周敏从不小看社会的黑暗。
所以眼下的齐家,跟她不过是相互需要。
——说实话,齐家如今这困境,对周敏来说,还真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恰恰相反,如果不是这样一个齐家,换做任何一户经济状况良好,上头的长辈身体健康、人品靠谱的人家,又怎么可能任由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折腾?
所以人贵知足,周敏既然变相的得了好处,自然也不能随手就把人丢开。
齐阿水听得她答应,立刻得意起来,“既然你自己也认了,这先来后到的道理,不必我再多说吧?收了我的钱,却转头把东西又高价卖了别家,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他虽然嚷得欢,但周敏注意到,周围围观的村民们,眉眼间露出来的神色分明是嫌恶。显然人人都知道齐阿水这趁火打劫的心思,而且暗暗不耻。不过周敏知道,这种事往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不会多事。但如果她能站出来反对,很容易就能得到其他人的支持。反正不要钱不要米,只要他们说一句公道话而已。
所以她不慌不忙的道,“阿水叔你这话固然不错,但也得分情况。我娘的性子人人都知道,是最老实不过,村里村外闹了多少笑话?所以家里的事,爹一贯都是不要她过问的。一个村子里住着,阿水叔莫说你不知道?既然知道我娘做不得主,却偏去问她买东西,我就要问一声你是何居心了!”
她说着往周围一看,“乡亲们评评理,纵然你不知道如今是我当家,我爹且还没死呢!难道就不能去找他老人家说?”
果然她强硬起来,周围的人便也你一句我一句的开了口。
“阿水,你这事做得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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