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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春宫离嘉德殿颇近, 是东宫惯常设宴、接见访客之处, 但凡无需在嘉德殿正经商议的事,皆可挪至此处,对着糕点清茶,闲说慢谈。

    谢珩入主东宫不久, 性情又冷硬,凡事多在嘉德殿商议, 甚少用到宜春宫。

    这回设宴, 有司办得格外精心,伽罗从后门进去,廊柱窗台, 擦拭得不染纤尘。

    她深居南熏殿, 平常不见外人,这回过来, 怕又被不该碰到的人撞见,特意戴了帷帽,直至宜春宫外, 才摘了帷帽,随同杜鸿嘉进了抱厦厅。

    这间小厅是单独会客所用,临水池而设,翠竹掩映。

    里面谢珩与彭程分宾主而坐。谢珩穿的是家常的玄青衣衫,乌金冠下容貌冷峻, 挺拔的身姿坐在案后, 绣有云纹暗花的宽袖落在身侧, 两步外的青铜架上,搁着柄通身漆黑的宝剑,衬得他愈发冷硬。

    彭程坐在东首,穿的却是鸿胪寺的官服,面上微红,似已喝了不少。

    伽罗入内行礼,谢珩指着西边矮案,“坐。”

    他在人前冷肃威仪,衣袖轻摆之间,似漫不经心。

    伽罗依命入座,朝彭程道:“彭大人,别来无恙。”

    “傅姑娘果真住在东宫,倒真出乎彭某所料。看来当日鸾台寺中,傅姑娘所言非虚,观姑娘气色精神,确实过得很好。”彭程审视般将伽罗瞧了片刻,竟自一笑,向谢珩道:“今日蒙殿下邀请,微臣不胜荣幸,亦感激不尽。殿下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父皇命我过问西胡使臣的事,彭大人主理鸿胪寺,自该同你请教。”

    “微臣惶恐。”彭程微微欠身,“其实当日云中城内,微臣就已对殿下佩服之极。只是当时微臣愚钝,未能认清情势,多有得罪之处。殿下宽宏大量,倘若有任何吩咐,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彭大人难得说句痛快话。”谢珩挥手,侍立在侧的卫军立时上前添酒。

    他举杯虚敬,而后一饮而尽,“傅玄与我有杀母之仇,彭大人想必有所耳闻。今日我叫傅伽罗过来,便是要你知道——虽然当日主谋难辞其咎,但旁的人,但凡明事理,我都既往不咎,还会善待。所以往后的事,彭大人尽可放心。”

    “殿下胸怀宽广,微臣佩服!”彭程拱手,脸上笑意更浓。

    太上皇很难回来,这在云中城议和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察觉。

    谢珩父子回京入主皇宫的事出乎所料,这位远离朝堂的太子虽无根基,手腕却令人敬畏。他在云中城亲眼所见,对此感触更深,假以时日,只怕父子二人根基牢固,愈发难以撼动。

    回京后两月的时间,纵观朝堂变化,彭程对这点更是深信不疑。

    原本还担心徐相终会倾塌,他也难以苟存,所以不遗余力地对徐相尽忠。而今看来,却又有了转机——

    谢珩主动提出联手,他只消风使舵,明哲保身,就能保个平安。

    只是他追随徐相多年,倘若就此背叛,恐怕会落个卖主求荣的名声,往后脸上太难看。

    彭程心中矛盾之极。

    伽罗察其神色,猜得他心中顾虑,见谢珩递来个眼神,遂笑吟吟开口道:“彭大人深明事理,难道不觉得,徐相弄权多年,令朝中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是时候该肃清一番了吗?虎阳关之败,徐相虽尽数推在我祖父头上,可他身居左相之位,管着兵部,难道没有半点错处?其□□过,众人心知肚明。”

    她声音清脆,年龄又有限,含笑说话时,比起冷肃深沉的谢珩,更能解除戒心。

    彭程身在东宫,有谢珩坐镇,也不好轻慢伽罗,只含笑道:“傅姑娘看得清楚。”

    “提拔赏识彭大人的是太上皇,而非徐相。虎阳关之败,太上皇落入敌手,百姓深受其苦,徐相难辞其咎,难道不该讨个公道?而今皇上圣明,太子睿智,朝中有小人弄权,彭大人仗义执言,为君分忧肃清朝堂,这才是忠直之臣。”

    彭程眼中陡然一亮。

    情势已然分明——太上皇归来的事希望渺茫,跟谢珩父子作对,只会自讨苦吃。倘若及时投靠,还能保住前程。

    至于他最担心的卖主求荣的骂名,伽罗已给了他最好的解释。

    身为人臣,他的“主”是君王,又不是徐相。

    襄助君王铲除弄权之贼,算什么卖主求荣呢?

    彭程松了口气,不由一笑,“傅姑娘果真聪慧玲珑,彭某佩服。”

    谢珩目光扫过,将他神情尽收眼底,遂道:“徐公望与我水火不容,必会见个胜负,彭大人心知肚明。这趟北上议和,彭大人有恃无恐,可见徐公望已有安排,与北凉十分熟络。鸿胪寺掌番邦往来事宜,彭大人主事多年,于其中内情,想必知之甚多。我特意留下彭大人,不过是想听些席上没提及的旧事。”

    彭程作了然之色,“殿下既奉命主理鸿胪寺,今日垂询,微臣岂敢隐瞒。”

    他瞧了伽罗一眼,见谢珩并没有让她避嫌的意思,心中只当那位失踪的傅良绍也已投靠了谢珩,遂起身拱手,“鸿胪寺旧事很多,不知殿下想问哪些?”

    “不急。彭大人想清楚再说。”谢珩摆手,低头自斟酒喝。

    彭程立在原地,稍作犹疑,旋即跪地道:“云中城之后,其实微臣已考虑过此事。不瞒殿下,当日微臣听命于徐相,确实存了私心。然云中城中议和,殿下雷霆手腕,不止迫鹰佐接受和谈条件,还令他火速退出虎阳关外,未敢自扰百姓。这等手段,微臣自叹弗如,亦十分佩服。那时我才明白,殿下的才干能力,非旁人所能及,我先前那些心思,不过是螳臂当车,可笑得很。所以回京之后,微臣自知有错,心中摇摆,议和的有些细节,便瞒了下来。”

    这便是在表忠心了。

    谢珩神色稍缓,挑眉道:“是傅伽罗的事?”

    “是。徐相对殿下携傅姑娘北上的事并不知情,当时微臣擅做主张……”他尴尬地笑了笑,“而今回想,实在汗颜。”

    谢珩道:“我说过,既往不咎。”

    彭程颔首,“殿下面对鹰佐数万大军都毫无惧色,能从容筹谋,这等胆色,微臣佩服之极。那日鸾台寺碰到傅姑娘,才知殿下胸襟宽广如日月朗照。微臣这才知道往日如井底之蛙,大错特错。往后必当尽心竭力,襄助殿下。”

    “彭大人身居要职,做这些事,也是为天下百姓。”谢珩淡声,笑得高深莫测。

    彭程自言惭愧,又道:“不瞒殿下,徐相为人精明,戒心极强。殿下若想早日成事,还当隐瞒此事,勿令徐相起疑。”

    “这是自然。”谢珩依旧命人给他添酒,“今日彭大人尽可畅饮。待理清徐公望跟北凉的往来,三日之后,再来东宫。”

    彭程当即应命。

    于是侍卫添酒,伶人隔座拨动琵琶,一室融融。

    半个时辰后才饮尽杯中酒,谢珩才命人送客,彭程满口感谢,从僻处走了。

    待他离开,谢珩便也起身,命战青和杜鸿嘉自去歇息,却招手叫伽罗近前,“陪我走走。”

    伽罗只当他还有事吩咐,自然从命。

    *

    出了宜春宫,外头斜阳西垂,晚风拂柳。

    谢珩难得步履缓慢,同伽罗并肩而行,问她长命锁进展如何。

    伽罗如实说了,难免沮丧,“原本以为见着方丈,能有不少收获,谁知还是这样。那些佛书固然都提了阿耆,却没有半个字涉及长命锁。照这样查下去,除非我强行开了那锁,否则怕是查不出头绪。”

    “不着急。”谢珩倒是浑不在意,“阿耆这线索十分有用。耐着性子查下去,总能有结果。再不济,还有北凉的鹰佐。”

    “鹰佐?”伽罗愕然。

    “他为长命锁而来,总该清楚它的价值。”

    “可鹰佐远在北凉,殿下倘若设法探问,被他察觉时,岂不是露了痕迹。”

    “忘了你送我的大礼?”谢珩觑着她,“彭程跟北凉必有瓜葛,借他的手行事,鹰佐想不到我头上。当然这是下策。不过说起彭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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