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无妄小和尚问他,世间有万丈土地,为什么自己非要枯居深山野庙中?世间好看的文章不知几万言,为何非要日日埋头于经书之中?
老和尚说,念佛人,心清净,静心念佛方能静心听。
无妄小和尚又问,山中除了蚊虫叮咬,豺狼虎啸,还能听什么?
老和尚并不回答,从虫蛀斑斑的床下寻出一个崭新竹藤编好的经箕,装满了经书,塞到小和尚怀里,对唇角刚长出绒毛的无妄说:“你心不静,能听见的自然只有豺狼呼啸!行脚,亦是修行,你去吧!”
无妄小和尚满心欢喜,因为终于可以离开这荒山野庙了,无妄仍然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老和尚眼中古井无波,并无半分挽留。
那座荒山很深,无妄从日出走到月落,草鞋磨破,脚掌起泡,可入眼处,仍是无尽头的山,无尽头的树。
少年人总是如此,人生第一份期待最是容易被冲击的支离破碎,无妄开始觉得苦,庙虽破,虽只整日诵经念佛,却异常安逸。
后悔舍弃了这份安逸去自讨苦头吃的无妄踌躇了很久,终于垂头丧气的折返,回去时,老和尚已经不在,只剩烧掉的破庙残迹,青石上写着老和尚留下的话:入世间,尘俗堪破天地宽,净悟真禅!
无妄站在石头前,看了良久,满脸羞愧而去。
无妄执着的以为,当自己真正修得心静,便是自己行脚尽头之时,可时至今日,无妄却发现,行的越远,心越难安!所以,无妄便愈发的依赖经箕中的经书,以期能从中寻出只言片语,来解自己心中之惑。
卜希姑娘哭闹着要找自己哥哥的时候,无妄就不得不放下经书,低头整理着被卜希踢翻的经箕。
列车员含笑哄着卜希,眼中却满满的不耐,那笑容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的撕扯出来的。
车上的男人们看的饶有趣味,这个寨子里出来的姑娘,哭闹着要下车的时候,腰肢会不经意的露出来。
无妄红着脸,却又茫然,可好在终于到了一站的时候,无妄顾不得也想不起问这是哪里就拉着卜希逃一样的下了车。
下车之后,无妄自顾自走得闷闷不乐,倘若女人都是这般无理取闹,那念佛倒没有坏处,如此想,无妄便回头下意识的去看卜希。
卜希并没走,原地站着,附近塑料棚搭起的热食店里,食客并不太多,掌勺的汉子在煤灶上冒热气的锅里搅了两圈,就嘿声扛起了面疙瘩,面片随着刀子一片片的掉进热锅里的声音,好听的厉害。
煤火映的卜希眼中亮的厉害,嘴边腮帮子似乎哭肿了。
无妄小和尚怯怯懦懦的凑到那棚子地下,掌勺的汉子斜了无妄一眼,牛肉块丢在嘴里嚼的垮垮响,没嚼几下,牛骨头就落在无妄脚底下。
无妄刚合起双掌,来不及念出一声佛号,那汉子就反驺一般咕的咽了下去,手上却递了一个大碗过来,上面红艳艳的压着几片牛肉。
眼眶泛红的卜希姑娘吃好的时候,嘴巴便也红了,这时才想起来无妄。
无妄艰难的从飘着牛油的汤碗上移开眼,挪挪身子,背起经箕,低着头默默离开。
吃饱了,也就没那么悲伤了,卜希姑娘站定身子,说:“小和尚,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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