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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月光下, 无数车辙印交错着斜上缓坡,几十辆笨重的车子散落地停在辙印尽头,车里都有人, 车光或明或暗, 高处俯视,偌大车阵如萤火遍地铺陈, 又像坠地的风筝, 屁股后都拖长长的辙线。

    车阵中央是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212,驾驶座旁的车窗降下条缝,从里头传出香港电视剧《上海滩》的粤语主题曲。

    “转千湾转千滩,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车里坐了三个人。

    驾驶座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两鬓已经有些许花白,身上裹着军大衣,手边放了袋摊开了袋口的熟花生。

    他一粒粒剥开,搓碎仁上的花生衣, 藏地寒冷, 天气干燥, 碎掉的细小花生衣因着静电作用四下飘起, 随着闷在花生壳里的香味飘散开来。

    副驾驶上坐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膝上顶了台日本产的手提式三洋录放机,《上海滩》就是从这台机子里传出来的。

    不过她听得并不专心, 正对着小方镜扑粉, 粉扑上取的粉太多, 白色的香粉蓬蓬荡开, 那老头被香味呛到,老大不高兴地瞪了那姑娘一眼,忍不住说了句:“你是出来做事的,还是来选美的?”

    不像样!烫着大波浪头,脸抹成鱼肚白,待会势必还要把嘴唇抹得鸡血一样红,去大街上看看,哪个正经姑娘家会这么打扮?都是跟港台那些明星学的。

    年轻姑娘答得漫不经心:“打扮也不碍着我做事啊。”

    说话间,《上海滩》放到了尽头,进下一首歌之前,有几秒的间歇,歌声一歇,后座玩具钓鱼机的杂声就显得有点刺耳。

    买这磁带单是为了听《上海滩》的,年轻姑娘倒带,同时没好气地瞥了后座一眼:“吵死了……我还想说呢,出来做事,带她干什么!”

    话里每个字都透着嫌弃。

    后座上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戴毛线织的大红老头帽,穿厚厚的绿底白点棉袄,蹬一双黑色圆头棉鞋,棉鞋用料很实在,夹层里塞满了棉花,穿在脚上又肿又大。

    她正低头玩钓鱼机,这玩具当下正流行,是拧发条的,机身只巴掌大,做成鱼池形状,池子里有五条小鱼,随着发条的松弛升起落下,而每当升起的时候,鱼儿就会张开嘴,露出嘴里含着的一小片磁铁。

    鱼竿的垂线头上有块小吸铁石,垂的位置对了,就能把鱼给钓起来。

    听到姐姐说她,她警觉地伸出手,使劲拧停发条柄,然后吸着鼻子抬起了头:一张小脸抹得脏灰,脸蛋上如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小孩儿一样,一左一右两块红二团,那是防冻没做到位,叫冬天的冷风给吹的。

    她滴溜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老头,又看看年轻姑娘。

    那老头脸色一沉:“老家没人,一出来这么多天,把你妹妹托给邻居,你放心?有没有点当姐姐的样子!”

    年轻姑娘挨了训,转头就把气撒到小姑娘身上:“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转你的眼?”

    小姑娘立马把头一低。

    姐姐嫌弃她,她一直都知道,但是没关系,她不嫌弃姐姐啊。

    谁让姐姐长得洋气又好看呢,穿衣服打扮都跟电视上一样一样的,在幼儿园,为了跟杜小毛争谁的姐姐更美,她被杜小毛按在地上打,小辫子都扯散了。

    虽然爸爸老说姐姐的打扮怪里怪气,跟妖精似的,让她千万别学,但她打心眼里觉得,那样确实好看。

    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姐姐的粉,她常偷着抹,姐姐的口红,她也常偷着搽,连姐姐的高跟鞋,她也偷着穿过,在屋里啪哒啪哒走路,然后一跤把脑门上磕出个大包。

    《上海滩》的前奏又起来了。

    年轻姑娘把粉饼塞回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支金色壳子的奇士美口红。

    小姑娘溜眼看到,心顿时提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是她的另一个秘密:前两天,她偷着拿口红玩,一不小心把口红折成了两截。

    然后她想了个法子。

    用浆糊粘。

    本来,她是想检查一下粘的效果的,但是这两天都在赶路,姐姐的小包一直没离身,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心说天气这么冷,姐姐兴许就懒得化妆了……

    谁能想到大晚上的,她忽然来了兴致涂脂抹粉呢。

    小姑娘的目光死盯着那一处。

    口红盖子被拔开了。

    老天爷,你可要帮帮我。

    口红底座轻旋,大红色的油膏慢慢露头。

    死了,这次肯定完了,骂是轻的,被揪头发也是轻的,后头的日子不好过了才是最叫她发愁的。

    口红盖子蓦地盖了回去。

    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道雪亮的手电大光柱直直打向这头,间杂着脚步声、喘气声,还有杂乱的说话声。

    年轻姑娘飞快地下车迎上去,声音和气又温柔:“姜骏,是不是确定了?”

    那老头也急吼吼下了车。

    片刻功夫,车头边就围满了人,很多人在说话,无数的手电光横七竖八乱打,像舞厅里的彩球灯,在这席天幕地的旷野间不断旋转放光。

    小姑娘扒住前车座跪起身子,竖着耳朵听。

    声音实在太嘈杂了,她只不断地听到一个字。

    洞。

    哦,那个洞啊,她知道。

    爸爸跟姐姐聊起过,说是这里的一个传说:有个藏民带着粮食和工具,走很远的路去寺庙里凿玛尼石头,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洞,只盆口大小,深不见底,探头进去听,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那个藏民想知道这洞到底有多深,就放了个缠满牦牛绒线的纺锤下去,结果线放尽了,都还没到底。

    当时她在边上听,还插了嘴,问什么叫“缠满牦牛绒线的纺锤”,爸爸说,就是毛线团。

    然后问她:“如果是我们囡囡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回答说:“一个毛线团放不到底,就放两个,老师说,只有坚持到底,才能把事情做成。”

    就像乌鸦喝水,不断地往瓶子里扔石头,终于喝到了清冽甘甜的水;还像神笔马良,不断地画啊画,终于画成了大画家。

    爸爸很高兴,奖励她一块大白兔奶糖,但是姐姐鼻子里嗤一声,说:“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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