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只听到局长说了好几遍对不起,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DNA鉴定结果,尸体和可可提供的DNA符合。
房间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隙,有些冰冷的风悄然吹进了房间里,卷过大缯总爱睡的沙发套一角,带起一丝悬浮的灰尘,然后从半开着的正门穿堂而过。
浔可然坐在椅子上半抬头看着门口的姿势,从局长进门跟她说话开始,就一直纹丝未动,像是一具坐落于深海中的石像,毫无动态,连嘴角僵硬的表情都没变化过。
直到一阵人声嘈杂由远及近,闯进了房间里。
“浔可然,你确定你没搞错DNA?你确定那是我哥的吗?会不会弄错了?会不会只是巧合?DNA分析也有小概率错误的吧!”徐婉丽的提问连半拍都没停,不顾身后薛阳试图阻止她的示意,瞪大了眼睛等着可可的答案。
石像浔可然重新开始了吸气,“DNA……分析、出错……概率很小,如果比对成功,就不会弄错。”
“不可能!”婉丽的声音几乎是在尖叫,“是技术就会出错,没有什么完美的技术!你一定弄错了样本什么的!那不是我哥,那尸体都烧焦成那样了——那不是周大缯——那不是!!!”
徐婉丽在刺耳地叫嚷,空气中仿佛充满了她用声波竖起的利刃。薛阳在努力安抚着想让她平静下来,却一直只是徒劳地应对她伤痛尽头的哭声,后来进来的同事们也随即递来纸巾盒等等,三言两语哄着她。
谁也没注意到,如同幽灵般的可可,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她无声地下了电梯,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公安局的侧门,没穿外套,身上什么都没带。
要去哪儿?她不知道。
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变得灰蒙蒙的?她分不清。
马路上的车辆来去纷纷,但是,声音呢?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安静?
哔——哔——
一辆出租在侧面停了下来,司机探着头,“你招车?……还是迷路了?”
浔可然木然地坐进了车里,甚至没有察觉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
“去哪儿?”司机问完,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他忍不住开口,“小姐,如果你不想坐车,也可以乘坐别的……”
“去最高的地方……”后座的人开口道,“去新建的那个……江边最高的那栋……”
司机充满深意地从反光镜里她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默默启动了车。
城市在玻璃外不断向后退,马路上各式各样的人,街边闪亮的美丽橱窗,世界却在她眼里变得如此陌生,那些曾经路过很多次的地方,似乎也引不起她任何的记忆。
“……小姐?……姑娘?……哈喽?”司机已经不记得叫了后座的乘客多少遍,才唤回她视线的聚焦。
嗯?浔可然仅有的一点理智还在运作,慢慢明白了司机指着计价器的意思,然后摸向了自己的口袋……“对不起……我出来没带什么……”
司机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头痛表情,“小姑娘,阿叔开了这么多年车,也见过不少事儿,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我倒是第一次遇到……是失恋了吧?失恋不要紧的小姑娘,阿叔的老婆也是换了三个女朋友才找到的,现在的小男生都没心没肺,你就当他死了,就好了!”
浔可然垂下视线,嘴角撇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把手机号和地址写给你,明天把钱补给你。”
“诶算了算了,就当我白跑了一趟算了,你们小年轻也挺有意思的,失个恋搞得像死了人似得……”
浔可然始终没有解释什么,她独自地走过江边悠长的石道,然后在离江边最近的亲水平台边蹲了下来。风头大的扬起了江水,细细密密地迎面扑在她的脸上。当蹲到两脚都找不到知觉时,心底的苦涩才一点点涌了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曾和大缯讲过那个故事,某个尸体解剖的夜里,尸体衣服里包裹着的手机彻夜响着,一遍遍被人呼叫直到没电。她记得她和大缯说,不要让我做那个一直一直打你电话的傻瓜,因为我没那耐心。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可以有耐心,如果他能接听,她愿意坐在这江边,一次次呼叫他的电话,直到天黑,直到天亮,直到一切都消失……
只要他能接听。
江边露天餐厅里的人们正陆陆续续就坐下,太阳正在下班途中,那么多在交谈、嬉笑、对着电脑工作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缓缓地走过身旁。
我们都太过渺小,渺小到甚至大过生死,也对近在咫尺的其他人没什么影响。
但我们又如此伟大,厉害到即使远在天边,失去你,也会让我无法呼吸。
意识断断续续的,浔可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江边新建的景观楼,电梯上的数字在飞升,眨眼之间就到了98层。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来干什么,她只是呆坐在透明玻璃的墙边,在这个从未到过的视角看俯瞰这座城市。偌大的城市,原来从高处俯瞰,和圣诞树一样闪着不同的彩色,点点烁烁,温暖而寂寞。
大缯有一回说,“那个啥最高的那栋楼好像建成了啊?就是脚底下是玻璃能看到半空中的那栋楼,你那天下班我带你去玩?不急,观光晚上开到很晚,有的是机会……”
那时候我们都相信,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未来。
那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提起要去玩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可可吵着要去迪斯尼,要去欢乐谷,要去博物馆……然后被无情镇压。想到这里,她迷迷糊糊地笑了,夜间这个点,也只有少数的公交车还开着,她摸索了半天,从口袋角落里找到三四个被遗忘的硬币,到快接近家门口时,她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了。
走到门口时可可恍惚的神智察觉到另一件事,她没有带钥匙,她根本什么都没带。
但是家门却自行打开了。
在门开启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这个公寓除了自己,进出最多的,就是那个从不把入侵民宅当一回事的周大队长。
但最终,可可看到了自己母亲担忧的脸。
“回来了,老浔。”母亲扭头对着里面叫了一句,然后非常顺其自然地把可可拉进了她自己的公寓。
“妈……”
“没事,没事了。”母亲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没事了啊,妈妈在这里,爸爸也在。你们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都跟我们说了,他们找了你一下午,快急死了。”
浔威震放下手机也走来过来,“没事,我跟老常说过了,人回来了就好。饿不饿?”
“诶妈妈给你烧了鱼,还在锅子里温着,热一热吃好不好?”
浔可然看着自己的父母,想开口说点什么,眼前却一模糊,眼泪像崩堤一般汹涌而出。在所有人面前,她镇定自若,她坚强,她战斗,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当父母摸着她的头哄着她的时候,一切掩盖在外的表象全都碎裂四尽。内心最深处,那个充满了不安、痛苦和悲伤的孩子才敢出现,扑进父母的怀抱。
因为他们会抱着你一遍一遍告诉你,没事,妈妈在……都会好的,爸爸保证……
母亲抱着她,任由可可放肆凄厉的哭声久久回荡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