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成一团。
江腾打完,冲着乐之扬点头哈腰:“官人得罪,娘儿们想儿子想疯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归置归置……”盯着乐之扬,忽然露出迷惑神气。
乐之扬知他生疑,故作镇定,从袖里逃出一块碎银,扔给他道:“你别打了,我看她似乎有病,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江腾喜出望外,接过银子,不知如何是好,江母两眼望着地面,嘴里咕咕哝哝:“乐之扬、乐之扬……”
她每叫一声,乐之扬的心就是一跳。他力持镇定,转身上马,黄子澄死死盯着他,忽而捻须笑道:“仙长,你认得这疯妇么?”乐之扬道:“不认得!”
“这就奇了。”齐泰冷笑,“若不认得,为何挨了辱骂还要舍钱?唔,乐之扬?那是谁啊……”
乐之扬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烦恼中,忽听有人笑道:“道灵仙长慈悲为怀,真是我出家人的楷模。”
声音耳熟,乐之扬回头看去,冲大师挥袖扬鞭、迤逦而来,他白袍胜雪、肤光碾玉,座下白马神骏,一根杂毛也无,人马上下如一,绝似一轮明月飞过长街。晋王十六抬的大轿、上百人的护卫,但因这个和尚,全都光彩尽失。
冲大师一说,乐之扬醒悟过来,他此时并非乐之扬,而是道士道灵,身为玄门中人,施舍济人就是积累功德,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齐泰此说不过鸡蛋里挑骨头,当然了,只要乐之扬做的事儿,无论好坏他都要揶揄嘲讽一番。
晋王听见说话,也从轿子里探出头来:“道灵仙长好啊,怎么不见太孙殿下?”
“王爷万安。”乐之扬笑道,“太孙先行一步,进宫侍奉圣上了。”
两人数日前还打得你死我活,而今当街对语,亲昵如生平至交。乐之扬想到此节,没来由一阵恶心。
晋王笑脸团团,只顾跟乐之扬说话,至于其他人等,似乎都不存在。黄、齐、卓三人本已下马请安,但因两人说话,无从插嘴,眼睁睁望着轿子过去,脸上的尴尬难以描画。
冲大师在左,乐之扬在右,晋王大轿居中,左右逢源,尽说些朝野趣事。冲、乐二人一僧一道,均是第一等的俊秀人物,此时齐头并进,说笑不禁,风流潇洒,并世无三。两侧的百姓争睹风采,随着队伍前进,潮水一般向前涌动,挤得阻拦的禁军摇摇晃晃,一个个站立不定。
晋王见状笑道:“古人云:‘看杀卫玠’,今天本王身边两个卫玠,没有禁军拦着,怕也叫这些百姓看死了。”
乐之扬怪道:“卫玠是谁?”
晋王本意卖弄风雅,谁知遇上不解风情的草包,只一愣,不知从何说起。冲大师接口笑道:“卫玠是东晋时的美男子,人品俊雅,体弱多病,一次在街上行走,引来百姓围观。卫玠进退两难、疲惫不堪,回家后竟然一命呜呼。所以时人都说,他是被老百姓看死的。”
“啊哈。”乐之扬失笑道,“这样的男人不是废物么?”晋王干笑两声,面露不快。
冲大师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灵仙长,你代表东宫出赛,想必已经胜券在握。”
“不敢。”乐之扬耸耸肩膀,“小道的伎俩上不得台盘,此次与会,一来献丑,二来长长见识。”
“仙长自谦了。”冲大师笑了笑,目光直视前方,“仙长吹笛子的本事天下独步,比得上当年的乐韶凤了。”
他说得若无其事,乐之扬却心头一沉:“该死,义父的事他也知道了?这和尚真是个地里鬼,别的还好,他若知道宝辉的事儿,那可大大的不妙。”想着愁上添愁。
忽听晋王说道:“乐韶凤乐祭酒么?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如不然,今次‘乐道大会’,少不了他的风采。哎,当年‘九科门人’一案,朝野名士为之一空,乐韶凤能够活命,全奈他供出暗藏在朝廷里的九科门人,功过相抵,方得父皇开恩。”
乐之扬闻所未闻,冲口问道:“谁是‘九科门人’?”
“老神仙没告诉你么?”晋王有些惊讶,“当年逆贼梁思禽图谋不轨,设立紫金书院,教授九门学问,名为传道解惑,实为阴蓄私党。朝野里不少人受他迷惑、入他门墙。这些人统称为‘九科门人’,为了揪出这一群逆党,父皇费了好多工夫。”
乐之扬的心子怦怦乱跳,隐约猜出端倪:当年乐韶凤逃过一劫,全是因为告发“九科门人”,那么杀他的人也必然与“九科门人”有关。“九科门人”是梁思禽的弟子,此人武功盖世,要为乐韶凤报仇,只怕并非易事。
烦愁间,猛一抬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门。午门前一片广场,四面人潮熙攘,居中空空荡荡,支起一方圆台,上面摆放各种乐器,另有三个竹亭,其中空无一人。围绕圆台,零零星星地站了数十人,不是当朝王公,就是与会的乐师。
此次大会,每一位藩王公侯都要推举一名乐师,朱元璋子孙甚多,不算年幼王子,也有二十多人。开国公侯本也不少,但因数次大案,抄家灭族者甚众,到了洪武三十一年,幸存者已是寥寥无几。
太子、秦王死后,晋王便是诸王之首。他一到场,藩王们都来拜见,齐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张口就嚷:“三哥万安,这天底下的事儿真他娘的不公,有人进宫喝茶,留在咱们在这儿喝风。”
晋王明知故问,笑眯眯问道:“谁啊?”齐王冲着东宫诸人一努嘴,打个呵欠冷笑:“这时节,苍蝇蚊子真他妈多。”
黄子澄怒容满面,驸马府他吃了大亏,对齐王恨之入骨。晋王瞅他一眼,笑道:“老七,你的乐师备好了吗?”
“这种风骚事儿我不在行。”齐王哼了一声,指着远处一个年轻女子,“老子现抱佛脚,上秦淮河找了个臭花娘,床上的功夫一等一,至于别的嘛,本王可就不知道了。”
众王公大笑,宁王朱权微微皱眉,笑道:“七哥,这样的盛事,你就没有争胜之心么?”
“争胜的心我倒是有。”齐王斜睨宁王一眼,“到了战场上本王一心求胜,冲锋陷阵,马革裹尸都行。这些呜哩哇啦、咿咿呀呀的玩意儿能打仗吗,能杀人吗?当柴火烧也不够斤两!”
诸王又是大笑,他们名位虽高,大多不学无术。朱元璋马上得天下,儿子们崇拜他的武功,大多重武轻文,圣贤书都不爱多读,更别提这些下九流的音乐了。纵然听音赏乐,也多是鄙俗之曲、靡靡之音,齐王之流眼里,所谓吹拉弹唱,不过是失足女龟公的勾当,压根儿上不了台面。这一次“乐道大会”本是朱微提议、宁王附和,朱元璋本也不好此道,不忍爱女失望,勉强答应下来。其他藩王不知底细,只当是宁王的主意,一个个醋劲大发,逮着机会就要贬损一番。要知诸王之中,朱元璋深心里最喜爱宁王,嘴上不说,却让朱权以弱冠之年镇守大宁要塞,统辖八万精兵,其中的朵颜三卫骑兵甲于天下。
齐王排行第七,远比朱权年长,受封山东、尸位素餐,除了打杀王府的小厮小妾,连金戈铁马的影儿也碰不到。他自视甚高,以为古今名将无以过之,所以闲置不用,全怪父皇偏心,故而将宁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每见他,一股嫉恨便打心眼里涌上来。
宁王也自知少年得志、遭人嫉恨,向来兄弟聚会,都是少言寡语。可他爱乐成痴,容不得齐王糟践,此时忍耐不住,强笑道:“七哥此言差矣,《洛阳伽蓝记》记载,有一个名叫田僧超的大乐师,擅长吹笛,能吹《壮士歌》、《项羽吟》两支曲子振奋人心。后来他跟随大将军崔延伯出征讨贼,每逢大战,便在阵前吹笛助威,笛声神妙,可使懦夫成勇、剑客思奋,二十年间,战无横阵,攻无全城,四方贼寇闻风丧胆。是以到了战场,音乐善而用之,照样可以杀敌取胜。”
“骗鬼么?”齐王冷笑,“吹笛子也能振奋军心?哼,老子放个屁还能臭死人呢!”
众人又是大笑,宁王脸涨通红,心中怒极,可是齐王为兄长,不好公开忤逆。
郢王朱栋年方十岁,兄长们的争风夺利他一无所知,对宁王的故事倒是大有兴趣,见他不再下说,心急问道:“后来呢?这个大将军这么厉害,是不是打了天下,当了皇帝?”
他言语幼稚,众人又是大笑,宁王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这时忽听有人笑道:“后来的事儿我知道。”
众人回头一看,来的是蜀王朱椿。蜀王礼贤下士,素有才名,郢王忙道:“十一哥,快说,快说。”
蜀王叹一口气,说道:“正如十三弟所说,这一位田僧超太过了得,惹得敌人又恨又怕,有一个贼寇名叫万俟丑奴,派神箭手埋伏在阵前,趁着田僧超吹笛,将他一箭射死。哎,成也僧超,败也僧超,田僧超一死,大将军崔延伯也就被万俟丑奴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