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虽然本着重农轻商的方针,“禁民二业”,禁止一个人从事两种行业,农人就是农人、商人就是商人,但人性逐利,根本就禁止不了。不但地主争相经商,普通的小农也会合伙做买卖,就像是陈盼他们立“僤”一样,合伙人在一块儿立个契约,约定各出多少本钱,并约定权力和义务。像这类小农组成的商业团体有大有小,少则各出本钱数百,多则各出本钱数千。
周澈问道:“出了本钱多少?”
“五千。”
“虽尽为陈粮,又缺斤短两,但总不致亏损完,估计能收回多少?”
“兄公算过,不足一千。”
“……。”
周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邢刚的兄长也真是个人才,五千的本钱,赔得剩下了不到一千。他说道:“问许家借钱的是你家么?”
“阿姑如今随兄公住,这钱是兄公借的。”
“那为何欠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周澈问完,没等邢妻回答,他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多明显,定是许家人相中了她的美貌。果然,邢妻脸上飞红,小声答道:“许家听说兄公折了本钱后,本是去他家要债的,当时妾刚好去给阿姑问安,两下撞上。不知、不知为何,那许家就改来妾家追债了。”
她先时眼中含泪,这会儿面上飞羞,端得楚楚可怜。周澈瞧她的模样,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许家找你抵债。”问道,“当初的债约是谁签的字?”
“兄公。”
“那和你家没啥关系啊,即便许家寻你抵债,道理也不在他那边。……,你夫兄怎么说的?”
邢妻默然不语。
周澈心中有数了,必是邢刚的兄长被追债追得无路可走,见许家的人对弟妇感兴趣,所以索性就将邢妻卖了。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自家妻子。亲兄长求着自家把妻子抵债,该怎么办?邢刚回到亭中后沉默寡言,生闷气,不给诸人说,怕就是因此缘故。
周澈长叹一声,想道:“姜枫兄弟兄友弟恭,邢家兄弟却长兄逼弟。谚云:‘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诚哉斯言!”既然事情了解清楚,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起身说道,“你不必忧虑,有我等在,必不会使你抵债。……,这高家可就是乡亭的高家么?”
邢妻听他说“必不会使你抵债”,又疑又喜,盼着这是真的,又怕周澈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的。”
“他家限最晚何时还钱?”
“后天。”
“你安心在家,许家的人若再有上门,你就告诉他们,后天必将欠钱还上。”周澈一边说,一边与韦强从屋中出来,走到院门口,对邢妻说道,“留步,不必送了。最晚后天中午,我必会使邢刚带钱回来。”
……
出了“邢里”,韦强问道:“澈君,你打算借钱给阿刚么?”
“总不能看他因此破家。”
说起这个,韦强吧唧着嘴,啧啧称奇,说道:“阿刚这丑汉居然能娶得此般美妇,难怪每逢休沐,他总急巴巴地赶回家去,半刻不愿停留。……,他嘴倒紧,认识几年,竟从不曾听他说过!”
周澈家比不上有钱人,但万把钱还是拿得出的。他骑上马,与韦强返程,出了“乡亭”地界,他回首转望,心道:“这许家首富乡中,却如此欺人。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来朝廷明文规定,月息不可过高;二来竟欲夺人妻子,实在过分!”
过分又能怎样?周澈只是亭部小吏,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权且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钱替邢刚出了。虽然不甘,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可有恩于邢刚。
邢刚和他的关系本就不错,其人也有些力气,是个勇夫,通过此事,或能将其彻底收揽。
..........
事不宜迟,周澈让韦强先回亭舍,自己回家拿钱。他知道邢刚不肯说此事必是为了面子,所以交代韦强不要对舍中诸人说。来去百十里,等他回来后已经入夜,没有当着诸人的面,而是寻了个机会,单独把钱交给邢刚。
邢刚起初推拒不要,但在周澈问了一句“你欲以妻抵债么”后,才迟迟疑疑地收下了。
周澈对他说:“这钱越早还上越好,你明天就回家罢,不必急着回来,多待几日,好好陪陪你妻。你不在的时候,那高家人又去了,着实难为她了。”
邢刚感激涕零,纳头拜倒,说道:“澈君大恩,小人不敢言报,从此贱躯任君驱使!”
周澈微微一笑。
多日的难题一下解开,邢刚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晚上不再独处,与众人一起吃了饭。次日一早,天尚未亮,他就起了身,借了马,迎着朝霞驰奔还家去了。
周仓、裴元绍、庆锋、严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莫名其妙,不得其解。严伟隐约猜出些什么,问韦强,韦强笑而不答,问周澈,周澈也只笑而已。
今天亦不必操练。
吃过早饭,周澈本想巡查亭部,却被裴元绍拦下。他笑道:“君连日操练士卒,多多辛劳。今儿便休息一天,由俺们巡查就是。”非常积极地带了严伟、庆锋出去。
韦强见左右无事,上午阳光灿烂,便将围棋拿出,邀周澈对战。周仓搬了个坐蒲,坐在边儿上笑呵呵地观看。姜俏也从后院出来,站在韦强的边儿上,给他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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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难得悠闲的一天。
上午下了半天棋,下午与姜父坐在树下说话。姜俏昨天又回家了一趟,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卷《春秋》,跪坐树下,认真攻读,有疑问的地方便请教周澈。
《春秋》这卷经文,周澈是有家学的。汝南周氏的故去族长周举,被号称“五经纵横”名满天下。所以周氏一族对文化教育还是很高的。原周澈的记忆中,虽然在经书上的造诣虽不及他的族叔、族兄,但到底也是跟从周氏私塾学习过多年的,所有周澈凭借原周澈的记忆指点一下姜俏绰绰有余。
姜父见他俩友爱,乐得合不拢嘴,想起姜枫,不免又黯然神伤。周澈巧言安慰,旋即又逗得他笑个不住。
薄暮时分,裴元绍、严伟巡查归来。严伟提了一只肥大的野兔,来后院献宝。
“哪里来的?”
“路上碰见了文家的少爷,他刚打猎归来,收获甚多,送了这只野兔给咱。”
“文家少爷?”周澈想起了那个连着两天都去观看操练的年轻人,心道,“做父亲的傲慢无礼,做儿子的路送野兔。这一对父子还真是奇怪。”想不通文家幼子是什么意思,干脆不想,笑与姜父说道,“三日不识肉味,还真有些馋了。阿翁,晚上熬锅好汤,你可要多喝几碗!”
姜父的牙掉了一多半,肉不怎么吃,汤水倒能多喝点。
诸人说说笑笑,走到前院。暮色笼罩下,一人低头牵马,从院外进来。
“阿刚?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多住几天么?”
邢刚一声不响地把马牵入马厩,抱着头蹲在厩外。
周澈甚是奇怪,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回头看看诸人,示意他们散走,低声问道,“……可是钱不够数?还差多少。你且说来。”
“扑通”一声,邢刚跪倒在地,叩首叫道:“澈君,求你救俺!”
周澈被他吓了一跳,心念电转:“莫不是那许家盛气凌人,阿刚一时受不得气,打伤了人?”说道:“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有何事体,慢慢说来。”
“那许家不肯要钱,只要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