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澎湃,仰天长啸。他终于到家了。他终于回到了故土。
宋忠是卢龙塞边军的屯长。他负责卢龙塞整个斥候部队的工作,是卢龙塞守将关尉田经的手下。本月初因为听说汗鲁王可能要起兵叛乱,特意让他通过中间人到汗鲁王乌延的部落做奴隶,刺探军情。
宋忠带回来的情报让田经非常震惊。汗鲁王乌延已经与东部鲜卑首领弥加多次在边境相会,确定了在大雪来临之前攻下卢龙塞的口头协议。现在鲜卑的五千大军已经秘密进入大汉国境,隐藏在乌丸部落的百灵牧场。乌延的三千人集结在距离卢龙塞一百里之外的红花谷。目前他们尚缺少攻城工具,正由中部鲜卑首领慕容风派人由白檀城紧急运来。估计攻击时间最迟也就是下个月初。
卢龙塞的边军只有二部人马,共一千七百人,要对付八千大军的攻击,的确非常困难。但是现在就派人向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要求支援,又显得太早。刘府君在没有确实根据之前,恐怕也不会贸然出兵。田经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退敌之策。
他的一名侍卫轻轻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田经抬头问道:“有事吗?”
“禀告关尉,朝廷援军到了…镇远校尉周澈拜见!”
田经赶忙说道:“快去把他请来,我要和他谈谈。”
此时周澈坐在关口的小屋内,和几个士兵在神侃。到了中午,士兵们招待了周澈的部队一餐饭。吃完饭,大家又坐在一起胡扯。忽然有眼尖的士兵才看见田经的侍卫走过来,赶忙对周澈说:“周校尉!好了,田关尉的侍卫来了。”
那名侍卫领着周澈走到田经的书房门口。田经已经站在门边了。
田经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魁梧,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周澈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周澈。周澈算不上高大威猛,但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彪悍之气,咋看上去就特别象横行草原的马匪。田经就是这么想得。怪不得能在江东够杀人如麻,来去如飞,几千人在鄞城抓他都被他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了。
“下官公务繁忙,怠慢了周君,多有得罪了。某也是久闻周君大名!征战江东威武啊!”田经请周澈进屋道。
“田君见笑了,江东山越之战,某羞愧啊!不得不杀人的事不值得这般炫耀的。我杀了那么多人,真正该杀的又有几个?许多人象我一样,不过就是为了讨个生活,糊个三餐温饱而已。扬名,不过就是扬杀人的名罢了,不扬也罢。”
田经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大汉,突然之间觉得很陌生。他根本就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靠袁家裙带关系上位的人。
“田君,你还是详细说说现在卢龙的情况。”
“我收到密报,发现鲜卑首领慕容风正在做攻打卢龙塞的计划,如果他真要发动攻击的话,应该在今年下大雪之前展开行动。”
周澈立即问道:“你根据什么这么肯定?”
“前一段时间,鲜卑国动荡不安,王权争夺激烈,那慕容风在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把局势成功稳定了下来。然而鲜卑国已经遭到重创,更多的部落已经对弹汉山王权视若无物。他们都在大力发展自己的部落势力,部落之间的吞并已经愈演愈烈,长久下去,鲜卑国分崩离析也就是早晚问题。”
“那慕容风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动对大汗国的攻击,无非也就是为了鲜卑国的稳定和统一。他的目的很明确,通过打仗消耗一些大部落的实力,同时也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大人,鲜卑国如今还是一个整体,谁想造反生事,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战打赢了,掳掠的战利品多,对鲜卑各部落的团结和富裕都有好处。打输了,大部落的实力受损,但不影响鲜卑国的整体利益,反而对鲜卑国的稳定有莫大好处。所以攻打大汉国,势在必行,早打比晚打好。”
“何况如今我们大汉国形势非常不好。前几年北伐失败,至今还未恢复元气,说句诛心的话,咱们陛下昏庸无能,荒淫骄奢,官吏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大汉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体,行将就木之躯,正是夺取边疆四郡的大好事机。慕容风处心积虑好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能够在下雪之前打下并且控制卢龙塞,对慕容风明年的攻击行动是否成功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卢龙塞是大汉北疆的屏障,一旦攻下,幽州的东北部将成为鲜卑铁骑的跑马场,再无抵御入侵的防线。假如慕容风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攻下卢龙塞,那么在明年春天来临之前卢龙塞都将牢牢的控制在他的手里。”
“一旦大雪来临,汉军根本无力支援。即使援军赶到,在冰天雪地里,面对固若金汤的卢龙塞,将如何攻击?大雪封山之际,大汉援军的粮草将如何解决?慕容风有一个冬天在卢龙塞重新布置防守,蓄积力量。春天到了,他兵分两路,一路由白檀城攻击渔阳,一路出卢龙塞攻击右北平,两军在蓟城会合。若真是如此则幽州大片国土将饱受其铁骑蹂躏,百姓遭殃,生灵涂炭啊。”
“周君,您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周澈正捉着自己的短须在凝神思考,没有回答他。田经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坐在一边等着。
“这么说,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慕容风在幕后所为了?”周澈缓缓说道。
“在鲜卑国,听从慕容风指令的人要比听鲜卑王和连的多得多。慕容风为鲜卑国所做的一切岂是和连能比的。和连大失人心之处,就在于谋害慕容风,造成了反叛者林立,国势大减。如今慕容风重掌大权,对周边国家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是啊,他真的就是我们的噩梦。”周澈心情沉重地道,“熹平六年,皇帝陛下派遣护乌丸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率五万大军与匈奴南单于一起,出雁门关,到塞外攻击鲜卑檀石槐。大军分成三路并头并进,横扫草原两千余里。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檀石槐故意安排的。他采用慕容风的诱敌深入之计,将我们诱进了他的伏击圈。大军在落日原被十万鲜卑大军包围,死伤惨重。夏育重伤,田晏、臧旻率部突围逃走,最后只有三千多人回到雁门关。而这一切都是拜慕容风所赐。”
“周君。我就是当年侥幸能够逃回来的士兵之一。当年,五万将士,一战毙命。他们的尸骨如今都被遗弃在大漠深处,永远都不能回来。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打败鲜卑人,将他们的尸骨运回故土安葬,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啦。”田经双目微红,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周澈感同身受,心里沉甸甸的。他觉得田经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这次鲜卑和乌丸人攻击已经不仅仅是骚扰性攻击,而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军事行动。
看问题应该从更高的层面上去看,分析局势应该从整个大局开始分析。这样问题才会分析的更彻底更透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会更加全面更加稳妥。周澈觉得自己应该把当前的局势和即将开始的战斗告诉上级。
周澈旋即拿出圣旨,向田经表明,由他接管卢龙塞,他是就任卢龙塞主官。
接着他和田经联名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幽州刺史刘虞。一封给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请求援兵。如果慕容风一定要拿下卢龙塞,他们的两千多部队就很难守住。
光和四年,一月。
这里距离卢龙塞八十里,是一片绵延的小山丘。当地人叫半腰山。翻过山就是濡水河。最近斥候们很难接近红花谷,总是被他们的斥候截杀。黄盖已经三次和伙伴们一起从不同的方向试图接近,但都被赶了回来,还折了十几个兄弟。黄盖每次都坚持断后阻击敌人,掩护大家撤退。斥候队的士兵们都愿意和他一起出任务,因为不太容易死,安全些。
黄盖特别能杀,杀起人能就象猛虎一样凶狠。尤其那把神出鬼没的熟铁双锏,没有那一次出任务不沾血回来。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但是敌人并没有什么动静。田经和周澈有些急了。他们的求援信已经发出十天了。如果援兵来了而敌人没来,他谎报军情,那是要坐牢的。于是田经亲自跑到斥候队的营房,勒令他们必须在两天内进入红花谷,务必要打探到准确情报回来。
已经是伍长的武柏出了一个主意。伍长也就是带四个兵,加自己五个,啥都不是。武柏提议从卢龙塞的南边进入濡水河,然后沿着濡水河而上,到半腰山。从半腰山出发,走二十里就是红花谷的后方。从这里进入红花谷,应该有可能。文博什长是他的上司。文博就去向队率卫伯文汇报。卫伯文说主意不错,有可能也要试试。
于是兵分两路。队率卫伯文带八十人正常出动,在正面诱敌。什长文博带二十人沿濡水河到半腰山。
他们半夜就出发了。中午一行人到达半腰山。
半腰山由几十个小山围成。满山的树都已经秃了头,丑陋的枝枝桠桠以各种姿态展示着自己。满山的落叶,发出一股股醉人的醇厚清香,间或还能闻到一些枝叶腐烂的味道。
已经初冬了。望着满眼的肃杀和荒凉,听着呼呼的寒风在耳边啸叫,卫伯文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卢龙塞的血战即将展开,现在围坐的一起的战友将来还会有多人能够再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