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身形,或者爬上高处,借最后一丝光线,眺望远处战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扎在地上的长矛,矛身上悬挂一具尸身,头盔不知去向,身上的铠甲却能证明他是氐人,至少是个幢主!
这个发现让斥候心头一凉。
恐怕,城外设防的这支骑兵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斥候顾不得害怕,借高草遮掩,继续靠近战场。不敢擦亮火石,只能沿着边缘摸索,接连寻到数具尸身,无一例外都是氐人。
败了。
国主麾下精锐败了!
依眼前惨状,不只是大败,更有可能全军覆没。
斥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引来狼群的注意。目及扫过来的点点幽绿,斥候喉咙发紧,手脚一阵冰凉。
不敢在此地久留,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向后退。
退出狼群视线,立刻撒腿狂奔,到了同伴近前,顾不得说话,跃身上马,猛抽马鞭,以最快速度疾驰而去。
“败了,大败!”
“什么?”
“此处五千骑兵尽丧!”
“什么?!”
斥候策马而去,急匆匆赶往太守处回禀。
聚集而来的狼群越来越多,点点幽绿的光芒亮起,黑夜之中,似地狱透出的火光。
翌日,狼群退去,战场上空仅余乌鸦盘旋。更多氐兵赶至,看到眼前的惨景,都是脸色煞白。
军情飞送长安,不出意外,又被吕婆楼设法拦截,没有第一时间送到苻坚面前。
如果不是王猛的病情突然加重,实在不能理事,吕婆楼所行之事早已经败露。
奈何老天都在帮他,王猛强撑着操劳数日,平息都城中的流言,终于晕倒在光明殿,差点就此一命呜呼。
靠着徐川带来的良药,吕婆楼病情依旧,却没有继续恶化。他有信心,可以活得比王猛更久。不求几年几月,哪怕只有几天,也能胜券在握。
朝中的老臣多数站在吕婆楼一边。
投靠的外族不说,许多氐部首领都起了异心,尤其是看到什翼犍今日的风光,预感到长安风雨飘摇,很可能挡不住东边的强敌,纷纷暗中策划,想方设法保存力量,等着另寻出路。
不怪众人生出二心。
氐秦立国仅二十余载,貌似强大,实则根基不稳。苻坚虽有雄才大略,身上的缺点也着实不少。
若是王猛无碍,事情或有转机。奈何王丞相病入膏肓,每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能保持清醒,纵有扛鼎之才,恐也回天无力。
长安终究会乱,苻坚难逃国破的命运。
这个关头,吕延的尸体送回长安,吕婆楼连失两子,痛彻心扉,彻底陷入疯狂。
“延儿啊!”
“王猛,我绝不放过你!”
吕延死于秦玒手中,送他上死路的却是王猛。
吕婆楼已然失去理智,不能找秦氏报仇,一腔愤怒全部倾泻到王猛和苻坚身上。
“明日便行计划!”吕婆楼赤红双眼,对吕德世和吕宝道,“明日早朝之后,你二人无需回府,候在城门处。遇夜间火起,立即出城!”
“守城之人早打点妥当,届时将率步卒随你二人同行。”
“族兵和部曲均在城外接应,另有朔方侯和建宁列公麾下。切记莫要强出头,可促其西行姑臧,趁什翼犍不在夺取该地。此后再细细谋划,杀将领,据地自立!”
“诺!”吕德世和吕宝眼圈泛红,声音沙哑,“阿父,真的不能……”
“不能!”吕婆楼硬声道,“苻坚和王猛害我子性命,必要见其万劫不复,我才能闭眼。”
吕德世和吕宝知道没法说服吕婆楼,只能正身下拜,重重稽首。
“儿定不负阿父所托,阿父保重!”
宁康二年,七月
夜半,长安城骤然火起。
遇大风,火势瞬间蔓延,焚-烧-里巷,烟雾呛鼻。
城中百姓陆续惊醒,纷纷奔出家门,就近取水救火。怎奈起火点分散各处,且有大量的助-燃-物,一时之间,火势竟无法控制。
巡城的士卒赶来,架起水龙,同样无法扑灭大火。
火势熊熊,照亮半个夜空。
苻坚被惊醒,推开身边的美人,赤足奔出内殿,一把推开殿门。
看到通红的天空,神情一片愕然。
听宦者急报,宫中亦有火起,守着偏殿的卫士和宦者死去多时,脑中顿时嗡地一声,踉跄两步,被恐怖的预感包围。
“陛下?”
“国主?”
苻坚没有出声,整个人陷入混乱。
宦者心惊胆战,正要出声再唤,苻坚猛地抬起头,表情狰狞,“去请王丞相!”
“陛下,丞相病重,无法前来。”宦者战战兢兢答道。
就在这时,几名朝臣手持急报,连夜入宫,带来更糟的消息。
“陛下,咸阳郡太守急报,秦氏兵发两路,进逼长安!“
“晋兵北上,已破扶风郡!”
“什翼犍联合吐谷浑犯境,劫掠边境数县!”
什么?!
苻坚瞪着朝臣,确定并非幻觉,突觉眼前一阵发黑。
与此同时,吕婆楼命人将自己抬到院中,望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他将战报压到今日,为的就是拖住苻坚,让他无暇顾忌城门处的异状。等他回过神来,阿子早已出城远走,想追都追不上。
“人已经安排好了?”
“回郎主,前日已入丞相府。”
“好!”吕婆楼再次大笑。
他不会让王猛活过今日,更不会让他有机会为苻坚出谋划策,助后者摆脱困局。
“王景略,今日长安大火,就是为你送葬的大礼!”
他连失两子,始作俑者理当陪葬!
远在南地的桓容,压根不晓得自己扇一下翅膀,竟会引来一场这么大的风暴。他料定吕婆楼会震怒,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发疯。
“疯力”达到十二级,席卷整个长安。
此时此刻,他正对着灯火,细看绘有氐秦各郡的舆图。
谁能料到,徐川往北一行,回来就能绘制出如此详尽的舆图。虽同后世的地图不能相比,但就现下而言,绝对千金难换。
“秦氏有意长安。”
桓石虔的书信日前送到,正好验证桓容的预料。
以秦氏的胃口,人口和金银恐怕无法满足,他们要的是地盘,包括氐秦的都城长安。
“暂时不能正面交锋。”
桓容同桓豁桓冲商议,后两者的意见同他一致,以桓氏现在的力量,并不适合攻打长安。与其白忙一场,甚至同秦氏因为利益交恶,不如后退一步,留出一份人情。
“先下扶风,再西进略阳,继而是天水、南安和陇西。”桓容拨亮灯火,手指在舆图上滑动,“如此一来,可打通西域,却也要提防吐谷浑。”
有舍有得。
将长安让给秦氏,沿扶风向西打到陇西,正好巩固仇池和武都辖地。
只不过,这样一来,之前分出的利益必定不够。想要说服谢安继续站在桓氏一边,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
“肉疼啊。”桓容嘬牙花子。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眼瞅着肥肉不下手,不是他的作风。
“总之,先占下来再说。”
桓使君咬住腮帮,指尖擦过舆图,沿扶风到陇西,就此连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