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老首长要单独召见她,她自然非去不可。
人和车都已经给她备好了,她能拒绝么?不能。哪怕几个月前她才和他大吵了一架,哪怕她所在的位置离疗养院得三个小时车程。
在格桑心若的坚持下,她带上了这位热心肠的好姑娘。虽然不是去打架,有一个人照应她也是好的!
临行前,她给冷枭的手机里留了一条短信,交待了自己的行踪。
三小时之后……
宝柒终于赶到了位于北戴河的军区疗养院。
近段时间,冷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休闲的时间大多数都耗在这个地方。军区疗养院坐落在山脚下,依山傍海,观日听涛,一入此处,只觉朴素典雅,空气清新,确实是一个休闲的好地方。
权与势,真好,能享受得都是最好的东西!
宝柒有些感叹。
身份和安全的问题,冷老爷子带过来的随从人员像不少。
她进到那幢老爷子专属的疗养小别墅的时候,他随身的生活秘书手里正端着一碗清粥从厨房过来,准备给老头子送进去。生活秘书四十来岁,笑眯眯地和她点头打了一个招呼,又给格桑心若递了一个眼色,便将手里的粥盘递给了宝柒。
“给你爷爷端进去吧?”
爷爷?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宝柒自然清楚。
心里冷笑,她面上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粥盘来,出口时换上了一个习惯的称呼,“老爷子身体不好么?怎么又过一了。”
“前段儿一直不太好,本来吧已经好多了。”淡瞄了她一眼,生活秘书又笑了,“你瞧瞧去就知道了。今儿因为知道了你的事儿,好像又给气着了。早上他都没有吃早饭,刚才又说是想喝一碗粥。”
被她的事儿给气着了,不想吃饭了?
仔细说来,倒也新鲜!她对冷老爷子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么?
宝柒微笑着,没有再多说话。
端着粥盘儿,她在生活秘书的指引下,准备进入休息室。
格桑心若直梗着脖子,也要跟着她往里走,不料却被门口的两名警卫员给拦了下来,说老爷子的休息室不让外人进去。格桑心若竖着眉毛就炸毛了。
她是一根肠子捅到底的主儿,作为红刺特战队的兵,她不管别人说什么,通通不好使,只认定了冷枭的吩付。眼看别人不让她进去就要动武,宝柒只能冲她摆手摇头。
在这地儿,她一个人没有什么作为。
见到老大指示了,格桑心若没法儿,在外面坐等了下来。
宝柒笑着向她递了一个‘没事儿’的眼神儿,一个人往老爷子的休息室去了。说是休息室,其实里面是一个有着小天井的幽静小院儿,小天井里环境雅致,鸟声婉转,花香静谧。
老爷子坐在天井的院中间,手里捧着一本儿线装的古书,花白的头发下面,面色像是真的清减了不少。不过,看上去他的情绪并没有生活秘书描述得那么糟糕。
他面前的木桌对面,坐着一个穿军装配少将军衔的老军人,抬头时,额上纹路深深,面色有些憔悴,好像正在向老爷子说着什么。
人家在谈事儿,宝柒没有走近,轻轻咳了一下,表示自己进来了。
侧过脸来,老爷子目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面前的老年人说:“成仁,你先回去吧!我孙女儿过来了,有点事儿。你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
“好的,老首长。”伍成仁正是死去那个伍桐桐的爷爷,D军区的副司令员。唯一的孙女儿死亡,让她的面色瞧着有些灰暗。乍一眼看到宝柒的时候,微微愣了一愣,遂即又恢复了面色,扣上军帽,“老首长,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迎着宝柒走了过去,目光深深,再次看了她一眼。
宝柒托着粥盘,面上微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
她不说话,也没有看他,连点头的招呼都省了。直接走到天井中间,将托盘放到木桌面儿上,声音放低。
“老首长,你找我。”
抬起眼皮儿,老爷子取下面上的老花镜儿,看着她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轻声问:“吃过了么,怎么没有让他们多盛一碗?”
宝柒心里一怔。
忒诡异了吧?
从她五年前回到京都开始,老爷子在生活上虽然没有太过分的虐待她或者收拾她,不过对她总是淡然不睬的冷处理。为何现在他明明气她得不行了,还要问她吃饭了没有?
当然,她不会乐观的认为,老爷子一夕之间又开始待见自己了。
世间之事,有异必有妖!
她深知,和这种从军从政一辈子的人打交道,说话做事一定要多注意为妙。一个冷枭她都没法儿猜透和应付,更何况是这种修炼成了精的老头子?
低头,垂眸,端正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没有坐下,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微笑,“谢谢老首长,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老爷子轻声‘哦’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线装书,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面无表情的端起面前的粥碗来,就着瓷勺子搅拌了一下凑到唇边儿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稍等下喝,有点儿烫。”
宝柒心里微愣,都没半点儿热气了,还烫啊?!
不过,管他呢,吃不吃不关她的事。
“老首长找我来,有什么事儿要交待么?”
瞧着她温驯的样子,老爷子锋利如刃的眉心微蹙,视线盯着她的脸,片刻后终于还是落在了她微凸的小腹上。
“几个月了?!”
他的话题很跳跃,跳跃得让宝柒顿时就想到了冷枭在审问仓鼠男时使用的方式。那种不时绕着话题,时不时带拐别人思维的方式,按冷枭的说法,其实是为了故意扰乱别人的正常思维逻辑,以便观察和寻找出别人的漏洞和语言的真实性。
宝柒不确定冷老爷子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过,不管如何,她不能让他知道这孩子是冷枭的。
要不然……
不仅一切白废工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于是乎,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蛋,轻场着眉头,小声儿娇气地说,“报告老首长,已经四个多月。”
冷老爷子点了点头,“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补补,看你这身子骨不行啊!”
心里微骇,宝柒看着他,没有说话。
又开始搅拌碗里的清粥,冷老爷子接着抬起眼皮儿来,又来了一句莫名拐弯的话,“小七,孩子是谁的?”
简音询问的话题,从老爷子的嘴里说出来,味道有些悠长。
一头小鹿在宝柒的心里乱拱,她不知道这老头儿在打什么鬼主意,深吸了一口气,不咸不淡的笑说,“当然是……我自己的。”
“呵,你紧张什么?”老爷子突然笑了,挑起眉头:“是褚飞的?”
宝柒猜测他大概知道了机场里的那档子事儿,既然他这么问了,她索性便直接承认了,故意害羞地点了点头。
冷老爷子沉下了脸,“既然你跟他孩子都已经有了,为什么又不愿意和他结婚?”
“老首长,孩子是孩子,感情是感情。这个么……完全是两码事儿,我和他性格不和,但是,并不影响我跟他睡觉生孩子!”
宝柒对答如流。
一句话说得够新潮,够火爆,在一般老年人的眼里指定是‘冒天之大不韪’的拙劣事儿,而且很难理解这种思想境界。不过老爷子反常的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让她坐下来,就连身体都没有动弹。
就着看她的姿势,这位威严了一辈子的老头儿凝神注视了她大约十来秒钟,话题岔到了火星上:“原来孩子不是老二的?!”
他的话来得太过突然,宝柒心里揪扯了一下,咯噔巨响。好不容易压抑着狂乱的思维,迎着老头子审视的目光,脸上不由自主烫了起来。
深提了一口气,她否认,“你误会了,当然不会是了。”
老爷子皱了皱眉,垂下了眸子来,压手招呼她坐在自己对面,再次自顾自地端起了粥碗,声音沉了沉,“不是?自然最好。”
宝柒不答。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答。
“这粥不错。”老爷子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来,拿着小勺子,对着粥碗吹了一口气儿,喝了一口,“……小七啊?”
“我在。”宝柒端坐。
“这几个月,你和你二叔走得很近吧?”
宝柒心里一惊,看着他,“是的,二叔一直很照顾我。”这事儿她没什么好辩解的,老爷子既然问了,肯定就是知道了,哪怕不知道内容,也知道个谱儿了,她必须得大方承认。
“嗯。”老爷子点头,应了一声,“你二叔照顾你点儿是应该的,不过,有些事儿吧,我还是得找你说道说道。”
“是,老首长您说。”宝柒这会儿心里在狂跳,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直觉他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却又不敢主动询问落下把柄。
和智者能者讲话,一定得注意分寸,她自问自己玩儿不过这老头儿,少说话,就应合他总是好的。
冷老爷子慢腾腾地搅着粥,时不时又喝一口停顿,威严的冷漠样子里,没有半丝儿身为‘爷爷’的亲切感。
沉吟,良久……
他声音沉下,“小七,我有一个故事想要讲给你听听。”
“故事?”宝柒心里慎的慌,继续笑,“您讲!”
呼噜一下将瓷碗里的粥喝光,冷老爷子像是挺有劲儿的,微笑着拿过托盘里早就备好的温热毛巾来擦干净嘴和手,意味深长的瞅着宝柒,言词颇有意味儿。
“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老大他还活着。有一天,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丫头上门儿来了。说那个孩子是老大的种。那个年代的国家政策和现在不同,又正逢选举期间,生活作风的问题不仅仅掉乌纱帽,指不定还得扯出多少事儿呢。要是传了开去,对老大的前程和声誉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还有这事儿?宝柒听得瞠目结舌。
老实说,她不知道老爷子说得究竟是只是故事,还是真有其事儿……见他说得言之凿凿,她惊了又惊,难不成,她过世的冷爸还真有这么一段儿?
那么,宝妈她知道么,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有说过?
睨着她,冷老爷子皱着眉头,话题又跳开了,问她:“你知道后来,那两母女怎么样了吗?”
宝柒敏感地查觉得他话里的另有所指,再次摇了摇头。
紧迫地盯着她的眼睛,冷老爷子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不过,他没有再向她解释自己问出来的那句话,而是笑着又摇了摇头,叹息说:“真是可惜了啊,那不是一个小子,是个丫头,要是一个小子,也算得是冷家的长孙了。呵呵……”
心里透着凉风,宝柒的手拽了拽衣摆。
闻声意动,她突然明白老爷子讲故事的意思了。
这道理和她之前担心的问题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不想让冷老爷子知道孩子的存在,就怕他会突然玩这么一手。为了冷枭今后的前程,为了维护冷枭和冷家的声誉,他又怎么肯让人家知道冷枭的孩子是他侄女给生的?哪怕冷老爷子明知道这个侄女儿不是冷枭亲的,但是为了堵住别人猜忌的悠悠众口,他也是不会承认她宝柒的。
如果她生了女儿,说不定他压根儿不会承认。
如果他生了儿子,冷老爷子或许会承认孩子,却不一定会要她这个生孩子的妈。
她相信,他做得出来。
一个六岁时就已经被他们狠心抛弃掉的姑娘,再抛弃一次,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高门,名门,红门,庭院深深,深几许。外表的光鲜和华丽里,究竟藏了多少的污垢和杂质,又有谁能够知道?为了家庭的典盛和兴衰,为了家族的世代荣耀,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依冷老爷子的为人,绝对干得出来。
掀起唇,她心里在冷笑。
冷老爷子端详着她面上的变化,自己的眼神儿,却没有什么变化,更加没有掩饰他对宝柒肚子里孩子父亲的怀疑。
当然,也仅仅限于怀疑。
因为宝柒的人品,他还真不敢确定是冷枭的还是褚飞的。
而现在旁敲侧击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要从她口中知道真相。
“你怎么不问我,那个小丫头后来哪儿去了?”
闻言,宝柒头皮有些发麻,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哪儿去了呢?”
看着她的眼睛,冷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呵呵,假的!不是说了讲一个故事么?既然是故事,讲到这儿结束了,自然下面也就没有了!”
目光微微一变,宝柒心里揪成了团。感觉像是胸腔里被人给倒了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炭,烧得她心尖尖都在卷着抽搐。
“小七!”冷老爷子的声音非常的镇定,大概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传宗接代有望了,所以他心里特别安稳吧,叹着气,说得挺认真:
“我已经想过了,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之前,你就听我的安排吧。毕竟外面的风言风语太多,虽然你不是冷家的人,但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脑袋上就挂着冷家的牌子,一言一行人家都往冷家身上凑。为了不给冷家抹黑,暂时还是不要出去招摇了。”
什么意思?
难不成想要找个地方软禁她?
盯着这个威严感十足的老头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抽动着,服软?伤心?难过?哭泣?……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作用。对于这种冷血的怪胎来说,她再多的情绪都只是一个屁!
冷笑了一声儿,她极力控制着自己澎湃的心理活动,深呼吸了一口气,凉着嗓子淡定地说:“老首长,既然你都已经把话给挑开了,我也不妨直说了。你懂,我也懂。我不是你们冷家的姑娘,你又有什么权力安排我的去处,就凭你权势遮天?”
“不,凭你肚子里揣着的,有可能是我们冷家的孩子!”
“错了,孩子不是你们冷家的,是我跟褚飞的。”
“到底是不是,我会知道的!”
“你……?”
看着他,宝柒的心里,升腾着一种恐惧。
一种有可能失去孩子的恐惧。
紧紧咬了咬牙齿,她目光凉凉地看着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老头儿,有种寒入骨缝儿的感觉,正在一点一点侵蚀她神经和五脏六腑。
眯了眯眼睛,冷老爷子向外面喊了一声儿,“小郑。”
“来了!”有人推门而入。
冷老爷子望着她的肚子,声音竟软了几分,“带她过去吧。注意多休息,多吃点儿好的,有营养的,补好了身体。”
什么?
“我呸……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母性的本能,让宝柒一把挣开了小郑的手,一扭头,拔高嗓子就大喊了起来,“心若,快来……”
这个天井离外面的大厅不太远,她相信心若听得见。虽说这里都是冷老爷子的人,她不可能跑得掉,不过却不甘心束手就擒。一旦她被老爷子弄走,冷枭又上哪儿去找她,她又怎么跑得出去?
多拖一秒,是一秒。
她相信,冷枭会来的。
“老大——我来了——”外面响起了格桑心若的声音,很显然,收到她的信号,那妞儿立马就要冲进来,已经和人干起来了。外面顿时吵嚷成一团,打斗声和物品撞击声时发出的‘呯呯’声接踵而至。
外面那些人,显然没料到格桑心若一个姑娘有那么好的身手。而心若再厉害,毕竟冷老爷子身边儿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争执之间,她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而宝柒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她怀着的孩子也是一道护身符,一旦她拼了命的不让人近身,那些人拿她也没有办法,因为不敢伤到了她的肚子。
争执之间,局面僵持了起来。
恍惚里,她突然又想到了宝妈曾经警告过她的那些话。
果然,还是她有见地,冷老头儿不会放过她。
比划着拳头,她目光越来越凉,“让开路,我要出去!”
几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孕妇,还是一个不敢动的孕妇,动作有些犹豫,神态有些踌躇,不敢再上前抓她,却也不敢让路,“麻烦你配合一下,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配合?滚蛋!”宝柒冷笑,现在配合他们,谁来管她啊?
“小七,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冷老爷子气极了,腾地站起了身来,指着他,向旁边人使眼色,“还不快带下去?”
一点一点后退,宝柒看着他,眸子带着讽刺的嘲笑,“老首长,你的算盘打得真精啊……都快要赶上古时候的杀母留子的戏码了。”
“哼!你想多了,我不会伤害你和孩子,只是不希望舆论影响到冷家,影响到你二叔!”冷老爷子的面色有些凉薄,忽而又问:“难道你想吗?想让老二为了你牺牲掉他大好的前程?”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那又怎么样?”冷老爷子冷哼,“你觉得别人会理解么?”
抿了抿唇,宝柒沉默了。
对于这事儿,她真的不知道。
冷老爷子慢慢走近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又威严又危险,声音执着而强烈,“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我的儿子,你懂吗?如果你安分守己,我不会怎么样你。如果你死缠着他不放……哼!”
“你要如何?”宝柒勾了一下唇。
“你不会期待那种结果的。”老头子的目光,愈加冷冽了起来,依稀间和冷枭严肃骇人时的目光颇有几分相近。
宝柒也笑了,“我只能说,那是我的事儿,办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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