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因心脏病又一次晕厥的赵先生,在抢救之后终于醒过来了。在他的病床边儿上,除了两个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眼泪汪汪的胖墩娘母子和冷枭夫妇。
他吃力的抬了抬手,耳朵里尽是‘嗡嗡’地响声儿。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他怎么还没有死?
默默地想着自己又被救活过来了的实事,他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皮儿,虚弱地微微点头致谢。
“谢谢,各位。”
“你……好点了没有?赵先生……?”宝柒额头上的汗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干透。刚才赵先生那个重重的响头余韵未过,又说晕倒就晕倒,把她吓得浑身都渗出了冷汗来。
“好,好多了!”捂着还在狂跳不已的胸口,赵先生脊背上有些凉意,毛汗湿嗒嗒地有着虚脱般的感觉,轻轻靠在床头,他的声音,有点儿变了调。
“你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吧,不要说话了。”宝柒替他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位置,看着胖墩娘替一边抹泪儿一边儿掖被角,心里感叹着站起了身来。
人啊,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
冷枭板着万年棺材脸没有说话,却对那个医生指了指外面,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率先走出了病房。
见状,宝柒也跟了出去。
抢救赵先生的时候,两个人没有仔细了解病情。而现在经过冷枭仔细询问地医生,才得知其实赵先生现在心脏上的病情并非完全没有治疗的可能。就算不能彻底治愈,至少能过治疗再活上几年十来年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需要手术的治疗费用太高了,而他本人坐了十几年的牢,在临海渔村也没有太多的收入,根本就无力去支付这笔治疗费用。
当然,钱是一个方面。
而他拒绝手术治疗,还有另一个方面的原因——他不想拖累胖墩娘母子俩,毕竟一个家庭有一个这样的病人,绝对会是恶梦,更别提未来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钱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有钱的人,或许觉得它他妈就是一张纸,啥也值不得。可一分钱难到英雄汉却常有发生。尤其对于要钱救命的人来说。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都会因为它而毁于一旦。
钱,钱,钱。
心里念叨着,宝柒心绪不宁。
医生走了好一会儿,站在病房外四面透风的走廊上,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地反应过来——她现在可是一个大土豪了?
二0三军工集团不是还有她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么?
那里应该有多少钱?
至少,支付一个手术费不成问题吧?
实事上,她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没有救助赵先生的义务。然而,此时此刻,向来视钱财如生命的她,却没有办法为了钱财而眼睁睁看着一个敬重过的生命悄然逝去。
她静静地看着冷枭,目光浅眯起来。
冷枭也看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抬起手来,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二叔……”
几乎就在她拉他的同一时间,冷枭就像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一样,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沉声告诉她。
“我会安排。”
心里微惊,宝柒昂着头,“你知道我要干嘛么?”
冷枭目光敛了冰,沉默了几秒,语气平静地耍着流氓,“在你的身体里呆久了,慢慢也就会猜了。”
琢磨了好几秒,宝柒才反应过来。
看着面前目中无波的男人,她狠狠掐住他的胳膊:“我靠!冷枭……”
前面两个字,语气很强。
后面两个字,语气又软了。
这会儿,毕竟不是调侃和玩笑的时候。
她扬了扬眉头,脑袋靠近了他的胳膊,感受着男人沉稳的呼吸声儿,她慢慢地嘟起了嘴巴来,“不过二叔,你还是用我自己的钱帮助他吧?我可没有欠你的啊,你不许拿这事儿来威胁我,然后什么什么……几次几次的……甭想啊!”
“想什么呢?想多了。”一个响指炸在她额头上,冷枭冷眼睨她。目光里仿佛在说,‘老子是那样的人么?’
回给她一个‘你就是那样的人’的眼神儿,宝柒语气又轻松了几分,毕竟能救助别人,的确是大功一件。
“走吧,进去,告诉赵先生这个好消息。”
说完,她就要转身。
下一秒,却被冷枭给拉住了胳膊。
“你干嘛拉着我?”宝柒转头,看着男人扣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大手,颇为不解地皱紧了眉头。
“傻妞儿。”冷枭放开手,又拉她拉近,目光凉凉地问:“你认为,赵先生是能接受我们恩惠的人么?”
赵先生……?
愣了半天,宝柒想了想与赵先生交往的过程,终究还是摇了摇脑袋。颓然的眉头耷拉下来,她声音低沉了几声,“那该咋办呀?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吧?”
眉目微敛,冷枭的腹稿早已打好。
“我会把治疗费用委托给爱心基金会,然后让基金会的负责人来跟他恰谈。就当是社会救助,他不欠我们,会更心安接受治疗。”
这,老狐狸啊。
听完了冷枭解释的话,宝柒皱紧的眉头舒展开了。自然而然地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她的神色有几分诡谲。
“冷枭,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好可怕。”
唇角一牵,冷枭看她,反问:“我可怕!?”
可不就是可怕么?
宝柒淡淡地撇了撇嘴,突然觉得唇角有些干涩了。而那些因为赵先生的突然晕厥而被打乱的思绪又被她重新地拼凑了起来。
往事一件一件回想……她觉得,仿佛从开始到现在,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他永远都胸有成竹,就连这种救人的突发**故,这个男人也能面面俱倒,无一疏露。
然而……
在这个过程里,她脑子里堆积的问号就越来越多了。
“二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么?不许隐瞒,更不许骗我。”
无所谓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小手,冷枭拉着她径直坐到了病房门外的家属休息椅上,脊背往后靠在墙上,凌厉的神色淡了下来。
“问吧。”
面对心思缜密的冷枭,宝柒端正了身体,以便给自己增加气势,顺带能让自己的言词更加犀利。
咳!
再咳!
清了两下嗓子,她像审问犯人般,不疾不徐地问:“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的?”
“我猜的。”冷枭回答很快。
“猜的?!”宝柒不信,“少扯了吧?这种事儿能莫名其妙的猜出来吗?”
“……”冷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闪动,没有说得太仔细,“老头子对你的态度,还有你母亲对你的态度。一切都太可疑了,不是吗?”
“是。”宝柒微微眯眼儿,“那猜测归猜测,你什么时候证实的?”
“在妇幼院的时候查血型。你是O型,而我和我哥都是AB型。”
宝柒点了点头,这……算是说得过去。
空间里,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侧眸望过去,宝柒的视线落在男人冷峻得让人侧目的脸上,又慢腾腾地问:“那你为啥当时不拆穿我?还配合着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冷枭眸色一沉,“你若有事隐瞒,我又何必拆穿?”
舔了一下干涩的唇,宝柒低了低头,垂下的眼睫在灯光下,掠过一丝别样的妩媚,声音极其的浅淡:“那你告诉我。你为啥又能确定我姓……我和那个姓权的关系?难道,又是你猜的?”
“不是。”冷枭皱眉,回答得干脆利索。
就在那次二0三军工宿舍的火灾事件发生后,游念汐逃亡不过半个小时。冷枭就派人搜查了游念汐刚搬入冷宅的住房。她自己的东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不过却查找到好多游天良留下来,而游念汐又偏偏舍不得毁掉的东西。
在那些陈旧的东西里,除了有那份儿DNA亲子鉴定书之外,还有游天良留下的一本管家日记。那个家伙有一个习惯,喜欢把自己每天的工作安排和日程都记录在管家日记里。
其实,其中关于宝镶玉这段儿,他记录的内容并不明显,不过几个大概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关键词儿,却让精明的冷枭感觉到了不寻常,对那件事儿生出了疑惑。
接下来,他开始对游天良和冷奎的死亡原因进行调查。通过调查之后,他得知了在游天良的车上做手脚的人竟然就是宝镶玉。而且,那次直接引发冷奎死亡的煤气爆炸和火灾,也是因为宝镶玉拉开的煤气阀门……
就在他再进一步追查宝镶玉为什么要杀死游天良,或者说游天良和宝镶玉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的时候……他震惊地查到了当年有人捕风捉影谣传过的一起‘轮丶奸’事件。
各种证据拼凑到一起,其实他也仅仅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定那个轮丶奸事件的女主角就是宝镶玉本人。毕竟那件事情过去的太久,权家又封锁得太厉害,知情者几乎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宝镶玉因为宝柒的事情约见了他。
在那间茶馆里,他抱着猜测和试探的态度,抛砖引玉地对宝镶玉说出了那句让她惊恐的话——“二十四年前,欺负了你的那几个男人,你还有没有一点印象?”
不料,完全不知道冷枭仅仅只是诈讹她的宝镶玉,没有经受住他的试探,几句话下去,她便亲口承认了。
或者说,其实在她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的吃惊,害怕,惶惑等等反应的时候,冷枭的心里就已经坐实了这件事儿。
当然,那时的冷枭,无疑同样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宝镶玉竟然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完全没有了追究大哥死亡的必要。
一个女人,她已经够苦了。
同样,他也没有料到,宝柒真会有那样的身世和来历。
因此,接下来的隐瞒,一直对她隐瞒着那些事,就是他对宝柒另外的一种呵护方式。要知道,一个被几个男人轮丶奸所生的女儿,这样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接受的。更何况,宝柒本来就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女人,她若是知道了,心里又会产生多少不好或者自轻的想法?
这件事,到他为止,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却也留意上了。
再然后,他查到了权家。
接下来,为了证实宝柒的身世,他联系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权少皇,差人带给他一根宝柒的头发……
结果,不言而喻。
而这些,就是他得知宝柒身世真相的经过。
他说完了,宝柒却沉默了。
良久……
良久……
她微微抬起头,一双雾气浓重的眼睛里,平添了一丝化不开的阴霾来,“二叔,也就是说,上次你故意让我看到你文件柜里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完整版?其中有删节喽?”
眉目冷了冷,冷枭点头,没有否认。
心里一揪,宝柒脑子里想到了一个带着邪气笑意的脸,那个竟然是她堂弟的男人,抿了抿唇,又问:“那么,血狼……我师父他,他知道这件事儿么?”
冷枭摇了摇头。
宝柒想到那天在鸟巢里,血狼提起他二伯时候的表情,她又带着自嘲的勾起了唇角,“换个方式问吧。血狼他知道他口中极其宠爱他的二伯……是一个那样的人么?”
“他不知道。”冷枭危险地眯目,声线儿写满了冷冽。
“呵呵~猜到了。”宝柒反常的笑了,“那个权少皇……他又知道吗?”
“他——?”冷枭顿了顿,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权少皇他知道自己二伯做过这种事儿?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二伯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却没有告诉血狼?反而诡异地把血狼常年交给冷枭去带,还逼他永远在红刺呆着不许他请假,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宝柒猜不到。
不过这些,大概就是他们权家的事了,与她无关。
而她想要说的,却是与冷家有关的。
“二叔,你想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儿么?”
苦苦隐瞒了那么久,她今天突然有一种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那种感觉翻上来了就压不下去,如果她此刻不说出来,好像明儿就没有机会说了一般的急切。
“你……说吧。”冷枭看着她的脸色,有些迟疑。
想到那件尘封近二十年的往事,宝柒的小脸儿突然变得纸片儿般苍白。那天的发生的事情,在她的心里几乎生了根,根又盘入了心脏了。一说,一拉,便揪扯得生痛不堪。
“那年我六岁,住在爸爸妈妈新婚时购买的房子里。那天儿,阳光真的好烈。我记得望天的时候,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就躺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放大镜……”
“他们呢?”
“他们在吵架,关在房间里吵,吵得很小声我听不见。我就听到什么男人,什么女人……不一会儿,我听到我妈哭着大吼了一声——那咱们就一起去死好了。然后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爸又在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停顿住,宝柒的目光眯了起来,眸底隐隐有了湿意,“再然后,屋子突然着火了,燃了起来,‘呯’的一声响,我妈在惊叫,房子起火了,烧得很快……我很害怕,我大声哭了起来跑过去打开房门……我看到我爸爸抱着怀孕的妈妈跑出去了……而我也跑,可是我腿短却跑摔了,我看到他们跑了,我趴在地上大声的哭喊……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
没一会儿,我爸爸他又跑进来了,他抱我起来,用打湿的被子裹着我,对我说,闺女别怕,爸爸来了……火越来越大……那浓烟熏得我的头好痛……我失去知觉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爸爸他就……就……没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煤气……那个年代的煤气,远远不如现在这么安全……”
宝柒说得眼睛都刺痛了起来。
她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有的时候,人在痛到了极点的时候,撕心裂肺般难受却流不出半滴眼泪——那才是痛中之痛。
冷枭不吭声,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扯着他的袖子来擦了擦脸,宝柒的动作显得有些孩子气,“二叔,我后来一直在想,究竟是怎么着的火……而我唯一能够找到的解释……凶器就是放大镜,而我或许也是凶手之一,对不对?”
“不关你的事。”凉薄的唇线抿紧,冷枭顺着她的头发,“你还记得,火从哪里过来的吗?”
吸了吸鼻子,宝柒摇头,“记不得了,我一转头,好大的火……我不知道怎么起的火,就听到我妈的惊叫……肯定是我的放大镜,对不对?”
“别想太多!”冷枭皱了皱眉头,“不会是你。就算是因为那个放大镜,你当年也不过才六岁,只是一个孩子。”
“呵~”诡异地笑了笑,宝柒从他怀里撑起身来,“这些年,我也是这么给自己找的借口,可是想到爸爸,我……,二叔,我爸他真的是一个好爸爸。”
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冷枭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当年她小小的样子在着了大火的房子里喊着救命的样子。
心里一沉,他无声地叹息一下,抱紧了她的身体。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宝柒轻轻点头,将脑袋靠在了他的怀里,“二叔,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再骗我了好吗,哪怕你是为了我好。也不要再骗我,好吗?”
“嗯。”
“冷枭。”昂起头来,她唤他的名字。
“嗯?”
默了默,她又轻声儿喊,改了称谓,“老公……”
“乖。别想太多。”
冷枭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低头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蛋儿,沉默着抱紧了她。
他这个小媳妇儿,这一生,经历得太多了。
——
等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再回到冷宅的时候,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在春节联欢晚会万年不变的音乐声里,冷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宝柒,放轻松点。”
轻轻‘嗯’了一声,宝柒抬头看着冷枭,心情复杂又酸涩。
新的一年到了。
而她突然得知了这么多的事情,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停好了车,两个人牵着手一路穿过庭院,还没有走近冷家主宅的客厅,里面就传来冷老爷子爽朗又开心的笑声。
很显然,这老头儿还在里面逗大孙子玩呢。
听到冷老爷子开怀的笑容,宝柒心里僵硬掉了的某处,突然又软化下去了几分。不管是那些在这个新年里知道的事情,还是被那些事给触动过的神经,或者说之前对冷老头子的诸多怨怼,一切都在慢慢消褪。
过年了!
新的来了,旧的必须要埋藏了吧?
查觉到她的脸色,冷枭低头看她,“怎么了?”
轻轻摇头,她笑,“没事儿了。”
“乖!”
冷枭捏捏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有些沉重的冷家大门。屋里的冷老爷子见到他们俩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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