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不知不觉中停住了所有动作,手心捏紧。
念到这里,握着《楚杌》的若敖子琰看向她,发出一声冷笑:“子杀父,弟杀兄,叔杀侄……至亲之人刀剑相加……”
“我楚国还真是有一个轼亲的好传统!”
男人执卷的手,青筋毕现。
他想想,又纠正了一遍刚刚的用词:“不对,是你芈室,真是有一个好传统!”
若敖子琰将麻线串成的竹简“哐”的一声摔到了她的脚边,砸中了她赤裸及地的脚背,顿时通红一片。
可是她顾不得吃痛,只是快速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史册,抓起《楚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楚王寝殿中那唯一的博山书架前,力图将这卷史册插进那成百上千册的竹简之中,再也看不到它,背着身子将一切复原完毕的芈凰回身说道:“历史只是历史罢了,与我们无关。”
“与我们无关吗?”
若敖子琰一笑,走向书架边正双手拢着亵衣瑟瑟发抖的女子,猛地一把将她压在书架上。
昏暗而陌生的寝殿。
书山抖动。
悬挂于顶的青铜连枝宫灯,随着这震动发出更加大的“吱嘎”摇晃的剧烈声响。
绳索磨擦横梁,尘埃纷扬,呛的人鼻头吸气,眼眶暗红,就连青铜香炉里漂浮着馥郁的浓香,也驱不散这呛人的灰尘。
此时,昏昏沉沉的灯火重影,照亮二更天后昏暗如浓墨的寝殿一角,还有压在女子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沉沉暗影。
书架边上,随着男人的到来,原本温暖的亵衣也不再温暖,冰凉的雨水混合在织锦中,湿漉漉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冰冷的青铜战甲透过湿衣渐渐冷的她四肢冰冻。
二人四目相撞。
芈凰极力地按耐住性子,看着他,不露声色。
若敖子琰却漫不经心地拨开芈凰那凌乱的黑发,挑起她尖尖的下颌,从上至下仔细端详着。
指尖,一点点轻划着她的英眉,她的曼目,还有这张曾经那么喜欢的容颜,英气逼人的五官,能逼的这大楚甚至这天下很多男人低头认输,可是她却有一双倔强固执不肯求饶,不肯对他说实话的樱红唇瓣……
若敖子琰想到这里。
狠狠撅住。
噬骨锥心一般疯狂一吻。
“嗯……嗯……”
让她感同身受这一刻他深埋在胸腔内的愤怒与疼痛,直到两人呼吸难以为继,才松了松那纤细柔韧有力的腰肢,贴着她敏感的耳际低头问道:“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故事也会写进这历史不是吗?”
“你说结局会怎样?”
闻言,芈凰双手交叉在身后,五指暗暗微张,扣着身后高高的书架,撇过头道:“这个结局,你想写成怎样就怎样!”
“你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不是吗?”
芈凰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持弓威胁于她的士卒,暗自牵起被他吻的微微红肿的唇瓣一角:“只是不知道就算写的再完美的结局,又有多少人相信那个结局……”
站在殿外拿着剑的杨蔚接触到这一瞥,容颜一晒,撇过脑袋,避免二人视线相遇,然后示意全体士卒向后退避一丈距离。
“哒-哒-哒……”
整齐的军卒步伐声在幽暗的殿外响起,引得若敖子琰和司琴她们同时一回头,司琴她们的眼神里是流露出最后的绝望,而若敖子琰的脸色则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猛地将她揪起,逼视道:“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北城门下,鬻拳当着全大楚人的面大闹了一场,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分道离去,可是都城内的街道布满各种巡逻的府兵,甚至监视的暗哨……回到家中,那几乎沦为废墟的楚忠堂还有父亲的尸骨未寒。
一瞬间,触目惊心。
天塌地陷。
再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鬻拳,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们兵谏之后极力粉饰的太平,揭露了他们的真实。
那一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杀局,把他骗进都城,然后借着鬻拳的口对若敖氏施行口诛笔伐,遭受世人的抨击和指责,再杀了他。
一切都将化为芈室对若敖氏正义的讨伐。
多么可笑的正义?
不过都是权位的争夺!
面对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瞪着自己的若敖子琰,芈凰说道:“那你想说全是因为我了?”
男人用力抓着她,双眼睁大如铜铃:“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越椒,我会去惩治!是你要坚持查那个什么鬼流民案!还是你当初放走了那该死的公子职!都是你一次次的愚蠢行为,害死了我父亲!害得我若敖氏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都是你!将这场灭族大祸引到我的家族。”
“这一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我!”
“甚至想要杀了我?”
芈凰的目光顺着他危险的话,不自禁地半垂下睫毛,视线轻轻落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她手中只要握着匕首,向前刺出,就可以剖开他的胸膛。
但是还来不及解释。
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她的下巴一把被撅住,脸被迫抬起,与他目光相对:“这就是我的好妻子!”
若敖子琰双眼赤红的的俯视着芈凰,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冷然道:“看着这样的你,都让我害怕!”
这一刻,芈凰的胸腔,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她指着自己,声音微扬。
“我让你感到害怕?”
看着曾经这世上最爱的男人,热泪一点点盈眶,芈凰用力仰起脑袋,极力将所有的懦弱压制在眼底深处:“好!若敖子琰,你说是我的错,就都是我的错好了!“
“你父亲令尹子般是我芈凰一人害死的!你若敖氏全族是我芈凰一人覆灭的!”
起先,还从芈凰的声音中还听不出太多起伏的情绪,就像平静流淌的江河,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是无法压抑地拔高,就像是破江而出的千层浪花,层层激起。
“所以你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好了!”
她嘲讽地抬手指着殿内殿外满布的士卒:“反正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覆灭我的天真!”
话落,她猛地一把抓过他的大手掐向自己的脖子。
让他掐死她。
让他报仇血恨,心头痛快,甚至从此名正言顺地实现他那伟大的野心。
可是当那双染血的大手,一瞬间触碰到她那细嫩的天鹅颈项,脆弱的动脉,却直觉发悚,颤抖,想要收回,她却反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来啊!”
“杀了我!”
“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重哼一声,猛地推开她,甚至有几分仓皇地奔下床,拉开二人的距离,咒骂道:“我才不和你发疯!”
“发疯?”
芈凰发出一声轻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若敖子琰眼里只是一个疯妇:“若敖子琰,你都怀疑我日思夜想要杀了你,甚至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们的寝宫,拿弓箭指着我!……”
“是你想杀了我,却又怕脏了你的手,才对吧?”
另一头,若敖子琰被她追上一通抢白,顿时气结,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就瞪向在一旁虎视的司琴,司画二女,发泄大吼:“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驸马滚出去!”
司画想要借机离开寻人。
司琴去暗自抓着她摇头,坚定地瑟缩守在角落里看着二人。
不过倾刻间,她发现形势已经渐渐逆转,此时是芈凰反过来一把抓住若敖子琰结实有力的双臂,强迫他盯着她:“若敖子琰,我芈凰告诉你:你今日要么杀了我!”
“要么我们和离!”
“和离之后,我们各自安枕!”
“不用担心枕边人心怀叵测,随时要了彼此的性命。”
她不是圣人。
她没有无尽的耐心,力气,心思,小心翼翼,一遍一遍,粉饰这充满战争的婚姻,维持人前虚伪的和平,暗地里却日夜煎熬……反正这虚伪的粉饰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流言越不过的宫闱高墙。整个郢都内外的人想必此时都在因为鬻拳之死猜测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可能伪装和平?
“和离?”
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可怕的冷气。
若敖子琰的声音蓦然间紧绷,俊颜上再度弥漫着黑沉沉的气息,眸子冷冽的可怕,然后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泠然地问道:“芈凰,你知道什么叫政治联姻吗?”
“结两家姓氏之好,利益之好,一旦和离,就意味着两家从姻亲变成仇敌。”
“所以你们芈室,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们若敖氏!”
“你若想和离,除非楚国也沦为一片废墟!”
芈凰的身体猛地一震,握手成拳,看他的眼神也只剩下一片冰凉:“你敢?”
若敖子琰的眉目间染着一层阴霾,同样冷冷的道:“我敢不敢,你难道不知道?”
“若敖子琰,难道一点挫折,你就要像一个摔碎的陶娃娃,再也粘不回那颗陶土做的心了吗?”
芈凰看着他,拍着他身上冰冷的盔甲:“你的心脏不应该是最坚硬的青铜浇铸而成?对着妻子都可以随时拔剑相向?”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冷酷?”
“残忍?”
一想到那个他千辛万苦赶回去却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家族,想到父亲的棺木就那样被压在倒下的房梁之下,挖出来的尸身溃烂长蛆,母亲疯了一般守在那片废墟上面,所有的族人在他回来之时全部不在,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如他的妹妹一样变成惊弓之鸟躲在那片废墟中瑟瑟发抖……
曾经那么强大骄傲的家族没有了……
没有了!--—
若敖子琰眼眶通红地朝她大吼:“可是谁对我的家族仁慈?”
“没有人不想对你若敖氏仁慈,是你们自己没有一颗仁慈的心!内心里满是欲望的沟壑难平!”芈凰回望着他道。
“你!”
若敖子琰负手看着她可笑道:“一个女人怎么懂得男人的世界?!”
芈凰闻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时的他道:“是!我一个女人,是不懂得你们男人执掌天下权势的欲求!但是这就是你若敖子琰的骄傲?”
“赢的起,输不起?”
“你的贵族修养呢?老师教的那些书简呢?”
“一旦失败,就把怒气一次次撒在妻子身上,你和市井匹夫有何异?”
“这样的你,在我看来……”
“已经把“失败”二字,写在脸上,公之世人!”
当芈凰说出“失败”两字,若敖子琰松开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模样仿佛要吃人瞪着面前的妻子。
他的拳头在空气中颤抖。
一把摁住腰间的黄金剑柄,仿佛遏制不了一身怒气就会拔剑杀死她,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不过是应证了她口中的“失败”。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大拇指上新戴上的羊脂白玉指环的时候。
若敖子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