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李老心里有气。
不仅是针对若敖子琰,更是针对潘崇,若那日他在场,若敖子琰岂能折了他一条手臂?
赵侯投给李老一个你懂的眼神:太师,不是一直这样不问朝政的吗?
李老无奈点头,目光含泪看向成大心,一时间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和外孙成非……今日他这位有出息的女婿,怕是走不出这楚宫了,奈何成得臣早逝,而他自顾不暇……
想到这里。
李老痛心疾首。
却只能闭上眼,埋头于地。
良久,殿上,响起“砰”的一声,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若敖子琰倚坐在上首,以掌击打青铜王座。
发出“砰,砰,砰!”巨响。
所有人都随着那声音颤抖着脊背,不知他又要如何,只听他懒洋洋的问道:“只有成左尹一人想要去看看吗?”
“无人了吗?”
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即便天气寒冷,额头渐渐有斗大的汗珠滚下,良久,赵常侍艰难答道:“无人。”
“好!”
若敖子琰淡淡道:“那赵常侍你就送成左尹一程!”
“诺!”
一丝无望的声音,自赵德发白的嘴唇中溢出。
一阵响动,朱门缓缓开启。
伴随“吱嘎”一声露出殿外的精锐兵甲,成大心不再谦卑地弯腰,而是撩起衣袍,缓缓站直,背若苍松挺拔,望着若敖子琰深深作揖谢。
“多谢令尹!”
“那大心就代诸位同僚去见女王了!”转身向众人再礼。
“成左尹,我与你同去……”
仗着外祖父是潘崇,若敖子琰不敢轻易动他,申无畏想要起身相随,却被成大心按住肩头:“不,咸尹大人就在这里等我,大心去去就回!”
若敖子琰就这样隔着半遮的珠帘,看着成大心浅笑着转身,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笑着。
明明每一次都输得体无完肤,那家伙还能笑的出来。
他们还真是亲兄弟……
“呵……”
若敖子琰冷笑一声。
记忆中成嘉的笑容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明明每次都被他逼入死角,毫无还手之力,却还笑着说:“下一次,我一定赢回来!”
“就你,还是趁早认输的好!”
他按着成嘉的肩膀挑眉不屑。
成嘉一笑回头:“你这样说,我知道也只是想让我认输而已。”
“但我只想赢你一次!”
可惜成嘉一次都没有赢回来过,他就算放水,成嘉也会故意输给他,而这样赢的真叫他不爽。
后来有一年,他们一起做寿。
寿宴上,他把玩着凤笙剑,目光悠悠的看向一旁喝酒的成嘉,翘唇说道:“想要回去吗?”
成嘉盯着他手中的剑。
盯了好久却不开口。
他不屑的笑说:“你看你,明明身体很诚实,嘴巴却说不要。明明想要反抗我,却偏偏装的那么顺从……怎么样?今天只要你开口要,作为你的好友,兄弟,我一定把这把剑还给你,作为生辰礼物!”
当时,成嘉沉默了很久。
这种沉默,让他无端端生出讨厌。
他们同为天之骄子,可是他的身上却像是留着下等人的血一样,总是向人卑躬屈膝,磕头臣服,甚至同情那些下等庶民,与之为伍。
最后他生气的说:“不要是吧?!”
“那这把剑以后都别想再从我这里要回去,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不珍惜!”
成嘉却举杯笑着安抚:“你莫生气!……不是我不想要,只是我过了想要它的年纪。如果这话,你早个几年说给我听,我一定开口。”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于成嘉,他总是有一种猜不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喜。
“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现在想要的,你会给我吗?”
“……”
“呼……呼……”
骤然放大的呼吸声,随着成大心向外走去的沉重步履声,像是江河起伏,波涛滚滚,波及全场,人人面上带上几分哀戚,甚至暗自抹泪,却无人敢出声,叫住他。
“成左尹……”
申无畏眼眶不自觉通红。
突然爬起大喊:“不要!不要去!——”
成大心回头笑了笑,纤长的手再度合拢,作揖,转身走出殿外,殿外等候多时的士卒手中高举的青铜斧矛,轰然落下。
“噗呲”一声。
锋利的青铜斧矛,狠狠的从头到脚劈下,利剑刺出,破开血肉和铁骨,如羊脂的洁白容颜上落下狰狞的血印,青色的左尹朝服上泅开深色的暗斑。
男人被叉在青铜长戟上,轻轻一抛,身体如一只纸鸢,翩飞出去。
从渚宫的八十一级台阶上,栽落金宫,坠落于茫茫大雾之间,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容那满天朝霞,穿透迷雾,射入幽暗的大殿。
“轰隆”一声。
宛如惊雷,劈在申无畏心头。
申无畏踉跄着要冲上前却被士卒拦住,大吼:“你们这是做什么?!——”
“当朝杀人吗?”
“还有没有律法可言?”
若敖子琰冷冷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的叔叔死于战斧,栽落金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仿似能穿透漫天霞光的眸子向下望去,似在追逐着半空中跌落的那个身影。
“成左尹谋逆!”
“杀逆贼!——”
殿外传来一声声高呼夹杂着一声声痛呼,回荡在整个金殿,撕扯着众臣那脆弱的神经,道道金光照在他们的容颜上,明明灭灭……
谁也不知道成大心滚了多少层。
中途又受了多少刀斧加身。
最后成大心的尸体七零八落的被拖进殿中,就像一只散了架的纸鸢,一地血色漫过金宫,群臣如潮水哗啦啦退开,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胆小的王尹离的最近,成大心那残缺不全的手指不知道怎么搭上他的手,吓的王尹屁股尿流:“啊!成左尹!——”
“你……你……”
冤有头,债有主,你抓着我也没用啊……快放手啊!~
有不少老臣已经当场昏过去。李老也倒在儿子的怀里,全身发抖,眼歪嘴斜,恨不得此时晕过去,嘴里无声喊着他的名字:大心,大心……
我的好女婿……
齐达冷眼旁观,示意一名士兵上前探他鼻息,回头报道:“报!成大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赵常侍浑身是血的冲进殿内,回禀:“禀令尹,成左尹刚刚一走出殿门就意图行刺胁迫老奴,这是齐将军制服逆贼,从他身上搜出的谋反证据……”
“哐当”一声。
一片弹劾若敖氏的竹简散落于地,这就是他们所谓谋反的罪证。
“哗!——”
朝堂又一次纷乱起来。
李老深深闭眼,手指死死扣着地砖,指甲翻卷,脊背颤巍巍的颤拌着,也不去看那竹简一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启禀令尹!”
刘亦突然拔地而起:“下臣有事要奏!”
他这一句,将群臣的目光呼啦一声全部向着他的身上汇聚过去:“微臣要弹劾成氏一族,携功邀权,趁女王养病期间,滥用职权,强征周氏旧宅,扩充私宅,如今又意图谋反,两罪相加!”
刘亦越说越大声,就连若敖子琰也转过头,向他看去:“请令尹着臣立即缉拿成氏一族上下,防止他们逃窜出城。”
这刘亦,竟也跟着颠倒黑白。
一时间,申无畏的目光不禁向着一旁的刘亦瞥了过去,指着他:“你这趋炎附势之辈……”
“若敖氏的走狗……”
申无畏还想大骂。
刘亦却不多话,已经上前一把掐住他说话的咽喉,摁在地上,当朝请示:“敢问令尹,成氏上下及此人要如何处置?”
若敖子墉扑出来大声阻止。
“令尹,不可!咸尹乃太师之孙,不可杀!而成氏也是我若敖氏一族分支,血脉相连,若连他们都诛尽,我若敖氏鬼魂终有一日会无后人祭祀!”
若敖子琰抬起头来,只见全场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而地上,成大心的尸体正躺在血河之中,绽开一朵血花,温热的血在冬天里悠悠冒着热气。
望着场中的刘亦。
他再度问道:“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刘亦?”
刘亦大声回禀:“鉴于咸尹初犯,按庭律,当庭杖二十以示惩戒;成氏犯的是重罪,所有成年男丁,理应枭首示众!”
闻言的若敖子琰,默然坐在那半遮的珠帘,裹着大毫,倚靠在那幽暗尊贵的铜榻上,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后平静抬手,挥了挥手指,判定了成氏的生死。
枭首示众?
这是死了也没有全尸。
时人对身后之事十分重视。
此言既出,满朝文武齐齐吓的魂飞魄散,以至于离开王宫之时,他们几乎是用逃的离开。
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被士兵割下的人头,血淋淋的悬挂宫城之上,双眼空洞,舌头长伸,鲜血沿着木杆一点点蜿蜒而下,最后流尽,而就算这么冷的天也能趋使黑头苍蝇“嗡嗡”的不远飞来,附着其上,变成黑黢黢的一片……
广场上,被压制在地,施以庭杖之刑的申无畏,亲眼目睹了楚国这一次次的黑暗,声声大吼:“若敖氏,必会不得好死!”
小黄林叉剑上前:“堵住他的臭嘴!”
“……”
身为下属的野狗低头立于身后。
楚穆王十九年,十月,成大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