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儿臂粗壮的木棍,击打在女巫瘦弱的身子骨上,发出砰砰砰砰的骨节脆响,芈凰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再看她一眼。
而地上正痛苦抽搐,唇角四肢鲜血直流的小女巫,只是向她一点一点伸出求救之手。
听着殿外的谩骂之声,还有殿内的求救之声,芈凰只是突然想起四年前,自己被吴王妃杖责于棍下,当时有谁能救她?
呼救。
不过是浪费多余的力气和嗓子。
芈凰笑了笑。
向两边的宫人挥了挥手,手臂挥动的速度很慢,但在后方司墨的眼眸里,仿佛看到那只缓慢移动的手臂,正试图在向她求饶。
可是当司墨走近,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在笑。
往那笑的很***曼眸中望去,似乎什么曾经让她觉得十分刺眼又灼热无比的东西被丢弃了,明亮的光芒里甚至暗藏着只有她们这种人才能读懂的冰冷与黑暗。
“看够了吗?”
桥上悬挂的白纱被风吹起,玉指突然一抓,晶莹剔透的指甲深陷在最柔软的白纱里。
芈凰抬眼忽而对上司墨那双审视的眼,斜依在栏杆上的身子,突然站直。
司墨掀唇,笑:“没。”
两边宫人快速的跟上芈凰,而她径直向中殿走去。
司墨看着这一幕,挥手,也不叫人阻止。
似乎感受到她的意图,整个和宫上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集体抬头向她望来,似乎带着某种恶趣味在期待着她的下一步。
负责执罚的寺人们顿时紧**来,高举的棍棒落下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两拍。
有宫人走向她,试图阻止她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可惜。
他们的希望全部落空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正在受刑才**岁的幼女,雪白的袍子上面,雪白的羽毛上沾上了鲜红的血,瘦小的身子已经不堪一击。
她只是冰冷的说道:“与其痛苦地活着,为何不痛快去死?幸许你崇敬的东皇至一神正在天上等你。”
说完,她又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哦,如果见到他,请帮孤也问一问,为什么还独留孤一人苟活于世。”
“谢过了。”
话落,她就从她身边径直走开了。
桥上,桥下......
因为这一席叫她去死冠冕堂皇的话只剩一片死寂,初冬惨白的冬日忽然间穿透厚厚的云层,穿过层层叠叠铺着青瓦的穹顶,照耀在她行走的墨色华服之上,落下斑驳变化的光影。
趴在地上的小女巫突然间发出巨大的呜咽声。
“呜呜呜......王......”
下一刻。
一丝血线从她的唇角里溢出,然后女巫小小的身板软软的向下一趴,再也一动不动。
执罚的寺人手足无措的喊道:“犯人......自尽了!”
司墨咒骂上前:“该死!”
在她闭眼之迹,司墨只来的及看见这愚蠢的女巫的脸上明明被人利用,却还一脸干净的笑容,让她觉得那么刺眼:“我一直知道的......王想出去......就算以死的方式......”
“但祭司大人说过,不管谁的人生,都有神曾驻足停留的瞬间。王还活着,小苋相信这便是被神还眷顾的证明......”
“所以,请王不要轻言生死......”
“小苋,死足矣。”
“......”
可是直到她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未见芈凰有半点回头,或者叫人来救治的意思,甚至无动于衷的走进宫殿,翩翩起舞起来。
女巫们亲眼目睹了同为神仕者的悲惨下场还有女子的漠然,最后只能齐齐痛心疾首大骂:“昏君!——”
“叫孤作何?”芈凰回头应答,笑问。
“也要与孤同舞不成?”
“舞来!”
黑云翻墨飘来,悄然遮住了冬日,宛如铁幕笼罩和宫。
身着鸦羽的黑裙,腰悬玉饰的楚女,迎着石罄箜篌宫角之声,在那黑凤旗下放肆的舞动身姿,时日拍手轻笑,时日环佩叮当,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鸟在城墙上摇摆,枉图冲出这片铁幕铸成的宫城。
砰!——
松开掌下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巫。
定睛看了好半晌,司墨才确信此时置身于羽衣女巫中跳舞的女子就是那位她伺候了近一年的太女乃至现在已经成为孤家寡人的女王!
大概她是疯了!
可是芈凰舞的依然自我。
甚至大声阖掌:“胡不歌?”宣人奏乐。
叮咚如泉的乐声四起,一众女乐,欢快的再度起舞,仿佛不知道殿外正躺着一个刚刚咽气的人,甚至她相邀那些仇视她的女巫们一同起舞,女巫们愤懑的以鄘地之歌咒骂她: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一曲令人激愤的《鄘风·相鼠》传奏整个和宫,就连整个宫廷还有都城都再度惊动了。
无数声“昏君!胡不死!——”从城中各个角落愤而响起!
暗处,却有人幽幽发出一声太息。
两手揣在袖中,佝偻着腰,轻轻扬声道:“结刍为狗,用之祭祀,既毕事则弃而践之(祭神时一种用草扎的仿狗头的牲蓄代替品,因为廉价祭祀用完就会被扔掉)。弃之如刍狗,故不忍?”
“你现下救她,她还是会死。”
手指轻轻摩挲着打磨的光滑的石墙,就像在轻抚那死去的女巫的身体,眼神阴冷的道:“你的残忍已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
立在暗处的白**影显然是个心怀仁善之人,还是兀自不忍心的夹紧了眉头,却也只能生生咽下压在喉咙下的话,暗自沉吟,对方却已经挥了挥苍老的手:“走吧。”
“马上风暴就会把我们全都卷进去......”
“你不想出面,也要出面了。”
白**影点点头。
走了两步,身旁的人却突然顿住脚步,指了指头上的天,然后回头瞥了一眼他:“对了,你说天神真的会听到这孩子的求祝?”
“还是天神就是个聋子?”
“任你哭喊求祝,只会无动于衷。”
白**影听到这里,回头去看殿中立于女乐之中,跳的如痴如醉的纤丽人影,本来脑子还有一丝混沌和迟疑,想了想却道:“曾经有一人掉进井底,他跪地求祝,神灵现身井口对他说:我已经在救你。”
“可是他不解仰头问神灵:你如何救我了?”
“神灵却什么也没说。”
说到这里,他直视对方佝偻的腰腿:“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且看他会救。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且看他会受。”
老者闻言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沉思道:“只是大抵有人会比她今日结局更加不忍吧......”
“走吧,这里可不是你我长久逗留的地方。”
老者不再去看,只是看向那片巨石垒起的殿堂里伫立的兵卒还有目光炯炯的宫人,转身离去,在他们离去的青砖之上,一片洁白的鸟羽轻轻乘风飘落,仿佛代表了有人曾在此地驻足。
......
孩子,落入命运的井底也许正是救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