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裴文沣生在江南书香门第,虽非大富大贵,但身为嫡长孙,他深受长辈疼宠,衣食住行样样精致,自幼没受过什么苦。
他扫视饭菜,一阵阵地心疼,暗忖:姝妹妹在闺中时,山珍海味尚且咽不下几口,如今竟是过这种苦日子……
“招待不周,还望裴大哥多见谅。”郭弘哲端坐致歉,头一回独自待客,而且是招待如此特别的客人,他难掩紧张,生怕失礼。
裴文沣比对方年长六七岁,虽憎恨郭弘磊,却不屑为难其兄弟。他神色平静,客气答:“哪里?其实是我这不速之客,给你家添麻烦了。她呢?怎么还不来用饭?”
“哦,”郭弘哲心知肚明,“我二嫂头疼,正在歇息。”
“头疼?”裴文沣一愣,暗忖:想必她是伤心,或哭红了眼睛,不便露面。
郭弘哲彬彬有礼,“家里有大夫,她不会有事的。裴大哥,请用饭。”
“请。”裴文沣食不下咽,碍于礼仪,勉强用了一碗粥。
饭毕,潘嬷嬷给客人上茶,却给郭弘哲端了一盅羊奶。
裴文沣发现了,诧异瞥了两眼。
“咳,这是羊奶。”郭弘哲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二嫂非叫我天天喝一盅,说是强身健体。您也尝尝?加了榛子粉和桂花的,不膻。”
二嫂?
姝妹妹本该是我的妻子,而不是你的嫂子!
裴文沣听着刺耳极了,憋屈窝火,却不便对孱弱少年发作,隐忍答:“不了,我喝茶。”
好几头母羊同时下崽,新鲜草料养着,奶多,天天能挤一瓷壶。
但多半人嫌膻,不爱喝,常央求小桃蒸成酥酪吃。
姜玉姝待在房里,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鲜羊奶,喝着喝着便发呆。
“唉。”翠梅在旁剥山栗子,剥了却搁在茶杯里,吃不下,“表公子什么时候走?”
姜玉姝摇摇头,“我没细问,免得像是逐客。但他现管着巡捕和缉盗,公务繁忙,应该待不了多久的。”
“说实话,我希望他快些走,待得越久越麻烦,我真怕他忍不住,当众闹得难堪。”翠梅不无担忧。
“……我也怕。”姜玉姝托腮,盯着羊奶发呆。
愁归愁,农忙时节,必须天天下地。
翌日一大早,郭家人便赶去田里收庄稼。
他们轻手轻脚,离开时,裴文沣正在酣眠——方胜对症下药,开了安神与水土不服的方子,助其调养身体。
但午饭小憩后,裴文沣执意跟随下地,谁劝也不听。
姜玉姝无可奈何,劝道:“表哥,你病还没好,去凉亭里歇会儿吧?”
“用不着。”裴文沣玉冠束发,一袭白袍,却坐在小马扎上,挽起袖子,埋头摘土豆,生揪硬扯,“嘭嘭”扔进箩筐,仿佛泄愤,仿佛较劲,也仿佛赌气……心烦气躁,按捺不住恼怒。
偶尔有人凑近攀谈,他不得不掩下愤懑,温和谈笑,文质彬彬。
堂堂新科进士、新任州官,顶着烈日干农活,庄松和官差们如何坐得住?他们纷纷走出凉亭,热心相助,趁机亲近。
近傍晚时,村里一户找了亲戚帮忙的人家,率先收完两亩土豆,悉数堆积在凉亭前,请官府称量。
庄松等人大汗淋漓,当众过秤。
暮色四起,村民们一时半刻忙不完,陆续收拾粮食和农具,准备明早接着挖。
“二百一十七斤。”
“二百二十斤。”
“一百九十。”
……
一箩筐接一箩筐,一边称,一边记,不停地吆喝。
庄松手摇蒲扇,却是为裴文沣扇风,两人在旁紧盯。
郭家人也收拾妥当了,姜玉姝站在凉亭外观看,十分关心具体亩产量。
裴文沣余光瞥了又瞥,竭力克制。
算盘“噼里啪啦”脆响,良久,庄松笑容满面,高声告知:“两亩地,共收了六千一百七十四斤,按事先规定的三成半,你家可得两千一百六十斤!”
霎时,这家人欣喜若狂,兴奋嚷道:“哈哈,两千多斤!”
“嗳呀,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明儿多种它几亩,等秋收时,一家人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当家的妇人面黄肌瘦,搂着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差点儿喜极而泣。
“他家一直精心侍弄着,收成真好。”
“也不知咱们家有多少?”
“赶快挖吧,过了秤才知道。”
……
众村民羡慕不已,拥挤着张望,议论纷纷,恨不能自家的粮食立即过秤。
两亩地,六千多斤,亩产终于达三千斤了!
姜玉姝眉开眼笑,激动暗忖:虽然比不上前世的高产品种,但在当今,已算是丰收了。而且,土豆一年两熟,普通人家稍种几亩,即可收获充足口粮,从此摆脱饥荒困境,无需忍饥挨饿——
“高兴什么呢?笑得傻乎乎。”热闹混乱间,裴文沣状似随意,走到她身边。
姜玉姝眸光明亮,笑逐颜开壮志凌云,愉快答:“收成好,当然高兴啊!我希望收成一年更比一年好,大丰收,天底下谁也别饿肚子,彻底消灭饥荒!”
“奇怪,”裴文沣挪近些,疑惑问:“你长在深宅大院,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学起庄稼活竟这么快?居然还能教导乡民栽种新粮?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姜玉姝笑脸一僵,暗暗心惊,旋即叹了口气,解释道:“不学不行的。唉,流放三千里路,历尽艰辛,我若是吃不了苦,早死在半道了。农桑活计,人只要用心就能学会,不难的。”
“哦?姝妹妹真是冰雪聪明。”裴文沣凤目幽深,复杂莫测。
姜玉姝心里发虚,忙谦逊摇头,“表哥过奖了,其实我只学了些皮毛,比起老庄稼人,差远了。”
当郭弘磊一行策马奔进刘村时,天色已昏黑。
不多久,他们逐渐靠近院门:
“吁!”
“快看,怎么那么多人围着?莫非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