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对他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五州点头笑,“苏大人这一点儿上倒是不必担心的……侧福晋别说跟阿哥爷有旧日的情分,那可是阿哥爷亲自向皇后主子跪求来的人啊;再说侧福晋还有咱们大哥儿呢,这便是谁都比不了的。如今这家里头啊,便是侧福晋什么都不争不求的,可是谁敢轻看咱们侧福晋一星半点儿去?”
苏楞额这才又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二阿哥当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五州用手指头捻着腰带上的穗子,忖了忖,“要说起来呢,也自然是有——苏大人不在京中这二年,许是隔着远,这才不知道——这二年啊,皇后主子虽说深居简出,可是却将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四阿哥身上了。”
五州的话点到即止,可是苏楞额心下还是咯噔一声儿,他忙抬头紧盯住五州的眼睛,“……皇后主子摆明了要扶四阿哥争位了?”
五州耸耸肩,“四阿哥如今也不小了,又自幼就格外得皇上的疼爱,性子也不似三阿哥似的淘气,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更要紧的是,四阿哥乃是皇上登基之后,中宫所出之子,身份上便比三阿哥,乃至咱们二阿哥都更特别些……”
苏楞额便也跟着笑不出来了,他这一刹时便也能体会到二阿哥心事沉重的缘故了。
五州便又叹口气道,“苏大人离京这二年,皇后娘娘便也有快二年都免了二阿哥的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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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月食,重又朗照天际的孤月,清寂冷照。
廿廿坐在灯下,默默落泪。
不过她不是为了这连着三年的月食,更不是为了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她为的是额驸丹巴多尔济溘逝的噩耗。
皇上定于后年要去拜谒兴京、盛京两座故都,沿途要经过蒙古各部地界,各位蒙古额驸们纷纷上折子,请求备办行宫,接驾。皇上曾特准丹巴多尔济备办两处,可是却没想到行宫尚未造成,皇上距离出巡之日尚远,丹巴多尔济却溘逝了。
丹巴多尔济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都是打小儿就在宫里长大的,跟七公主、绵锦格格都是打小儿的情分。那时候的皇上虽说年纪还小,可是也因为七公主的缘故,与这二位额驸的情谊最为深厚。
故此,蒙古王公的坟墓一向都并无朝廷给立碑的传统,而皇上特别为丹巴多尔济开了先河:皇上下旨,原本为丹巴多尔济备办行宫之事,赏给丹巴多尔济两千两银子作为备办费用,这回丹巴多尔济溘逝,皇上便将那两千两银子转为丹巴多尔济立碑一座,并钦赐谕旨碑文。
皇上这样一番深情厚谊,也更惹得廿廿的泪珠儿停不下来。
其实回头想想,这些年来丹巴多尔济也是大错没犯、小错儿不断的,皇上虽说也该革职的革职、该拔去花翎的也不留情,可是说到底,这十几年过来,皇上却实际上还是小心护着丹巴多尔济,一直走到今天,又特地为丹巴多尔济破了蒙古王公们从未有过的先例去……古往今来,蒙古王公、额驸们为朝廷献出性命的都不计多少,却都没得到皇上这般的恩遇去,皇上之重情之处,可见一斑。
“他们总不明白,皇上才是最为念旧之人……但凡是旧情之人,皇上无不小心护着。额驸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一家子的亲骨肉呢?”
所以皇上也是最看不得一家子骨肉同室操戈、分崩离析的啊。
故此所以的关键,从不在她为绵忻绸缪了什么,实则关键永远是皇上自己的眼和心。该看见的,皇上都看得见;该做的评判,皇上心下自然有杆秤。
这几年来,皇上越发将一腔慈父之情都投给了绵忻,那也何尝不是因为这孩子自己也是天生仁厚之心啊。
月柳从外头进来,面上有些为难,“……回主子,二阿哥那边儿的节礼还是送过来了。这回是侧福晋带着大哥儿送来的。”
廿廿便叹口气,“罢了,放下吧。”
元宵的贺礼,廿廿原本因为月食,已经下内旨免了各宫和皇子皇孙们的进献了,可是绵宁那边儿还是坚持给送来。
锦盒捧到廿廿面前来,廿廿倒有些小小的意外。
既然是二阿哥那边儿几次三番非要坚持送过来的,好歹也似乎该是一份儿厚礼的样子才是——可是呈现在廿廿面前的,不过就孤零零、薄薄的一个小锦盒。
这与皇家的进献,颇不相同。
连月桂她们都忍不住好奇,“二阿哥这么巴巴儿送来的,竟就是这么一个小盒儿?倒猜不透二阿哥这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心思了。”
廿廿也凝着那锦盒的皮儿望了好一晌。灯光映在那锦绣丝线上,自漾起一片耀眼却又柔和的光晕来。
廿廿便叹了口气道,“便打开瞧瞧吧。”
绵宁还是懂她的心思,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勾起她的留神来。即便她自己心下倦了,可是总挡不住周遭众人也跟着好奇去。
锦盒打开,一片柔软白光,如水色清波,倏然潋滟开来。
廿廿望过去,便又是忍不住微微一皱眉。
“哟……竟是一块白玉璧!”月柳忍不住轻呼出来,“这冷不丁一打开,倒像是一轮小月亮!”
玉色洁白,纯净无瑕,乍然出匣之时更有宝光闪现,足见这是一件好玉。
月桂小心望着廿廿,轻声道,“……二阿哥倒也有心了。”
廿廿却伸手便将那锦盒的盖子重又盖上,轻轻摇头,叹口气道,“便是再绝世的玉璧,中间亦都有孔,哪里有什么圆满。收起来,搁着便罢,不必再拿出来了。”
夜色深浓,绵宁纵马从圆明园返回城中。
元宵之夜,难得百姓和乐,城中这一晚便解了夜禁,便叫他这一路远远近近听见冰封的海子那边有人隐隐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