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取笔,饱蘸浓墨,顿了片刻,落笔如飞,却是行云流水的三个字:风眠晚。
长空片云般高远明净,山际奔泉般流畅悠然,写来比方才“原清离”三字更觉韵致出尘,风采飘然,倒似写过千百遍一样。
眠晚,眠晚上,晚晚,晚晚……
风眠晚,风眠晚……
阿原定定地看着那三个字,酒意翻涌间,若有无数人在耳边一声声呼唤,杂沓混乱,如浪潮般挟裹住她。似有着什么东西突突地向外钻着,要从脑部某个闭合处冲出来;又似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来,把一颗心碾来碾去,疼得她透不过气。
慕北湮已走到她跟前,看看字,再看看她,轻声道:“这个……是谁?”
阿原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莫名生疼的胸口,低低道:“今天王则笙恼羞成怒时,曾唤我这个名字。这名字……很熟悉,很熟悉。”
慕北湮细细想了一回,摇头道:“京中虽有姓风的人,但没听过这名字。”
琉璃亦道:“小姐素日交往的人中,没有叫这个的。”
小鹿也凑过去看,怎奈那字认得她,她不认得那字,只得问道:“这写的……什么?”
琉璃鄙夷地瞪她,“风眠晚。难道你听说过?”
小鹿睁大眼,“风眠晚?我当然听说过呀!”
几人反而怔住,一起看向她。
小鹿笑道:“小姐你忘了?沁河那个说书人,说书时就曾说过风眠晚!”
琉璃不禁抚额,连慕北湮也深感这小丫头太不靠谱,叹道:“小丫头,咱这是谈正事呢,就别说故事了!”
小鹿急了,“虽是说书,可听闻他说的都是真事儿呀!那一段,说的就是大半年前发生的,燕国诸皇子夺位之事。”
慕北湮摇头,抱肩调笑道:“好,那你且说来听听,燕国先前皇帝是谁,有几个皇子,夺得皇位的又是哪位,姓甚名谁?”
小鹿顿时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说道:“燕帝柳人恭,皇子有五六个,但最有可能夺位的,只有二皇子柳时文,和三皇子柳时韶。柳时文仁厚,又有深得柳人恭器重的名士陆北藏相助,本该胜券在握。何况柳时韶勇武却荒唐,与其庶母罗氏有染,被父亲杖责后一度逐出幽州,虽有兵马在手,看着并无胜算。谁料陆北藏病逝,其女弟子风眠晚……”
阿原失声道:“对,我想起来了,风眠晚,那个说书人的确讲过!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谋士,实际上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柳人恭重病之际,她故意答应二皇子,为他刺杀三皇子,暗中却是与三皇子合谋,将计就计,除掉了二皇子,让三皇子柳时韶登上了皇位!”
窗扇开着,吹到酒后汗意涔涔的身子上,阿原不由打了个寒噤。
说书人说的故事她还记得,只是忘却了曾在夺位之争中起过关键作用的那女子的姓名。
风眠晚三字,如此耳熟,难道就是因为先前听了说书人的故事?
可王则笙并没有听过说书人的故事,又怎会忽然唤出这样的名字?
兔肉和酒的味道忽然从胃部一起翻涌上来,阿原干呕了下,恍惚着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鹿却已拍手道:“原来小姐也想起来了!但那个风眠晚必定是跟小姐没有关系的。柳时韶继位后,没娶风眠晚,把风眠晚嫁给晋国大将李源啦!”
慕北湮听小鹿叙起燕国之事有首有尾,并无讹误,惊诧之余早在凝神细听,此时骤然白了脸,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风眠晚嫁给了谁?”
小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慕北湮,小声道:“李源呀,晋王的弟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慕北湮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秀媚的桃花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不知是兴奋,还是悲哀。他跳起身来,叫道:“对!很对!一切就该是那样的!我就说,我就说……”
他退了两步,转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合欢树,抬手在窗棂间狠击两记,几乎要把窗扇打得脱落。他的胸口起伏,握紧拳喘得厉害。
阿原已越听越疑惑,忙走过去问道:“哪里对?又哪里不对?是不是我醉得厉害,迷糊得厉害,而其他人……早已醒了?”
慕北湮转头看向她,目光渐渐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