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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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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商量。

    商量的正就是呼韩邪求亲之事,石显却先不说破“冯公,”他问:“你看呼韩邪此来的意思如何?”

    “很好,很好!颇有和好的诚意。”

    “正是!”石显说:“不过有件事恐怕不容易向圣上陈奏。”

    “喔!何事?”冯野王问:“莫非又想中朝的赠与?这怕难。

    频年征伐,国库不裕,如之奈何?”

    “倒不是在财物有何企图。他是执持中朝的家法,有意为天子之婿。”

    “原来是要求和亲。这——”见此光景,石显故意这样说:“我看只有拒绝他了,即令他大失所望,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中书,”冯野王很注意地问:“所谓‘大失所望’者,意思是他志在必得?”

    “有是有这样的意思,不过太妄诞了!婚姻原是两厢情愿的事。不能说,他要如何便如何!朝廷有朝廷的威严,哪怕——”石显故意不说下去。

    冯野王不知是计,急忙说道:“中书,扶植呼韩邪,保我北疆无事,有多少心血贯注在上头。莫轻言征伐之事!”

    “那当然。就交恶,也不能为这件事开战。说起来和亲不成,翻脸成仇,也叫人笑话。”

    “是,是!若说求亲求不成,反挨了一顿打,这话传到四夷,人人寒心,只怕边疆从此会多事。”冯野王想了一下说“不知道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打消此意。”

    “很难。”石显大摇其头“他们的想法与中原不同。只以为求为汉家天子之婿,是效忠的表示。倘或不许,即表示不以为其为忠,那,后果就很难说了。”

    “这倒是棘手的难题。也许,”冯野王想了一下说:“皇上能舍私情为社稷,亦未可知。且等呼韩邪觐见了再说。”

    “是的!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只好见机行事。”

    等冯野王辞去,石显将整个情势考虑了一遍,认为呼韩邪的愿望,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实现,那就是在一种迫于情势,不容皇帝细想的局面之下,不能不许。倘或依照通常的惯例,上表乞请,则夜长梦多,结果一定不妙。

    因此,石显奏请皇帝在便殿接见呼韩邪。因为在盛陈仪卫的大朝仪中,着重在礼节,所说的无非彼此和好之类的官样文章。而在便殿中,呼韩邪既可从容陈词,为他帮腔亦方便得多。当然,呼韩邪应该说些什么,是石显预先教导过的。

    行过了礼,皇帝少不得有一番慰问“你是哪天到的?”他问呼韩邪。

    “十天以前。”

    “路上走了多少日子?”

    “整整一个月。”

    “很辛苦吧?”

    “多蒙陛下垂问。”呼韩邪挺着腰说:“外臣的筋骨好,倒也不觉得辛苦。”

    “你越老越健旺了!”

    “外臣不老!”呼韩邪应声而答:“外臣的阏氏,已经亡故。

    外臣愿做陛下的女婿,替陛下保障西北边疆。”

    皇帝一愣“你,你说的什么?”他侧着耳朵等候答奏。

    呼韩邪大声说道:“外臣愿意娶公主为阏氏,做陛下的女婿。”

    “这,这,”皇帝左右顾视“这是怎么说?”

    “启奏皇上,”石显踏出来回奏:“和亲乃本朝列祖列宗的家法。呼韩邪单于忠心效顺,如能结以婚姻,永息干戈,再无外患,实为社稷苍生之福。”

    皇帝这下真愣住了,以乞援的眼光看着陪侍的大臣,而大家都把视线避开了,于是皇帝指名问道:“匡衡,你怎么说?”

    匡衡不愿与石显的意见相异,顿首答说:“和亲确为本朝家法。”

    “冯野王,你看呢?”

    “乞皇上以国家为重!”

    以国家为重,当然顾不得父女之情了。皇帝无奈,只好答说:“许婚就是!”“多谢陛下,不以外臣为不肖!外臣感激天恩,真正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接着扬尘舞蹈地俯拜谢恩。

    消息传到后宫,公主大惊失色,当时就哭了出来。宫女飞报皇后,亲临探视。十六岁的公主一恸昏厥,急忙灌姜汤、掐人中,好不容易救醒过来,母女抱头痛哭。这下将老太后也惊动了。

    太后未到皇帝的便殿之前,皇后已经先赶来向皇帝质问:父女天性,骨肉相连,何能忍心以十六岁的公主,下嫁既老且丑的呼韩邪?皇帝亦自知做了一件极孟浪的的事,无奈“天子无戏言”话已出口,无法更改。只有要求皇后谅解他的苦衷。

    商量尚无结果,忽报太后驾到。皇帝更为着急,只得上前迎接,亲自将太后扶上宝座,硬着头皮陪笑说道:“怎么把你老人家也惊动了?”

    “听说有了大喜之事,我还不该来看一看?”太后冷冷地答说。

    皇帝平时就畏惧这位老太后,此时自知做错了事,加以太后一开口的话风,便令人有凛冽之感,所以更讷讷然无以为答。

    在难堪的沉默中,只听脚步杂沓。一群宫女拥着泪流满面的公主,匆匆而来。一进殿门,公主放声大哭,跪在太后面前,抽抽咽咽地且哭且诉:“孙女儿再不能在太后面前承欢了!请太后做主。”

    “你别哭!我自有道理。”太后威严地喊一声:“皇帝!”

    “儿臣在。”

    “你身为汉家天子,莫非连亲生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荫覆黎民?”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皇帝觉得负荷不胜,急忙也跪了下来“母后责备得是。不过,儿臣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和亲乃是本朝的家法,为了永息干戈,不能不许这头亲事。”

    “哼!”太后冷笑道:“和亲虽是本朝家法,不过,你也要想一想,此一时彼一时,情势不同的道理。国势不振了不得已而和亲,委屈所以求全。这几年匈奴王单于自相残杀,其中最强的郅支单于,是我汉朝派大将甘延寿、陈汤把他击败了的,呼韩邪单于,因此才能不受他的欺侮。照理说,呼韩邪感德之不遑,何敢作此狂妄要求?”

    这番义正辞严的责备,将皇帝说得不敢申辩,亦无从申辩,唯有推到臣子头上“这,这,”他结结巴巴地说:“都是石显的主意!”

    “石显,”太后厉声说道:“石显就是奸臣!”

    “母后千万别动气,”皇帝唯求解除眼前的困境,这样答说:“儿臣去设法搪塞就是。”

    “我不管你设法不设法搪塞,反正我的孙女儿决不嫁给匈奴!”

    太后斩钉截铁地作了这个表示,起身就走,显得绝无丝毫商量的余地。皇帝不能不急召大臣,商议挽回之计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在宫里大闹家务?皇后跟我吵架,太后大骂我一顿?”

    听这一说,奉召的石显、匡衡与冯野王,无不惶恐,一齐俯伏请罪,石显的责任最重,开口说道:“臣等侍奉无状,上烦睿忧,请皇上治罪。”

    “我倒也不是怪你们,不过老太后的责备,不能不服!和亲虽是本朝的家法,只是今昔异势,呼韩邪受汉朝的扶植,实在不该作此非分的要求。”

    “是!”石显答说“扶植呼韩邪原是为了彼此和好,干戈可息。如果他求婚不许,两下失和,岂不有失扶植的本意?”

    皇帝的耳根很软,觉得石显的话,亦有道理,心想,事已如此,也说不上不算。为今之计,唯有设法将这场麻烦料理开,谁是谁非就不必去细辨了。

    “石显的话也不错。如今为难的是,老太后坚持不许,把公主接到慈寿宫去了!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办?总不能教我左右为难吧?”

    三个人都没有话,因为一时想不出可以解除困窘的善策,君臣蹙眉相对,难堪之极。

    突然间,匡衡发言:“臣有一策,或者可行。后宫佳丽甚多,选取一人,封为公主,下嫁远人,这样子,也就可以不失信于呼韩邪了。”

    话还未完,皇帝已大感轻松。冯野王亦深以为然,紧接着说:“此策甚妙,诚为两全之计。伏乞皇上嘉纳。”

    皇帝当然赞成,不过,多问一问也不要紧:“石显,你以为如何?”

    石显心里很难过,这并不是什么奇计,自己也该想得到的!如今为匡衡着了先鞭,只好附和“倘若公主一定不愿下嫁,此为唯一之计。”他说:“事为机密,决不能有丝毫泄露,否则呼韩邪必有异议。”

    “顾虑得是!”皇帝随即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遵旨。”石显提出请求:“皇上先取图册,点明人选,臣好预备。”东西皇帝准奏,当时便命周祥取了图册来,翻来翻去翻到王昭君,立刻作了决定。

    “这个秭归女子王昭君,枉担虚名,而且面有凶痣,离得越远越好。就让她跟了呼韩邪去吧!”

    “是!”石显的声音中有些勉强同意的味道“王昭君的封号,请皇上示下。”

    “你们倒想一想看。”

    “莫如用‘宁胡’二字。”匡衡建议。

    “宁胡”有安抚匈奴之意,皇帝欣然接受。匡衡又建议,将王昭君封为“长公主”——皇帝的姊妹称为“长公主”这也就是以呼韩邪为皇帝的妹婿。因为公主目前只有一位,如说已远嫁塞外,将来另配驸马时,就会使人诧异。这个建议,当然亦蒙嘉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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