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梦想与现实往往有一定距离,四年平淡如水的大学生活,渐有渐无最后消失匿迹的稿费。毕业、教书、结婚、吵架。一个平凡人的平凡人生理应如此。没有凹凸的华彩。随着家庭琐事与神经质般的教学生活,他的心渐归于平寂。没有了青春年少,没有了血气方刚,多了分老成。背课。讲雷同的东西给一届一届学生听。不会今年这篇文章教导我们要爱国而明年的中心思想就成了反革命。连娱乐气氛的三级笑话一般都不会异样。戴黑边眼镜,穿洗旧了的西装,系领带,平头。教学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会点根烟儿靠在门口,眼神凝滞,思考为什么这群学生不争气。偶尔会想到家里的鸡蛋还有没有,晚上喝完酒回家老婆会不会骂懒得去细数年少的轻狂,闪闪发光的灵感已经枯竭。哪还有什么棱角?教室的吵闹与他内心的死寂像两座冰山,不停碰撞不停碰撞。终究是要融为一体的,殊途同归。生气是他一个人的事,而停课却是几十个人的事,他没有道理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所以他就这样忍让着。等待着升职的机会。
也许有一天,会爬到校长的职位上呢?他对自己说。眼前浮现出明亮而宽敞的办公室,豪华的专车以及老婆手上大大的钻戒,感觉到自己屁股生疼。什么破凳子?他知道这样想着的肯定是张老师王老师,也肯定是李老师赵老师。或许那个电工都想着去当后勤主任呢!大家都守候着一个奇迹。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就是因为不长发生。许多老师到老了还被尊称为老老师而不是老校长老主任之类的。奇迹不是随手就可以抓来低头就可以捡来的东西。而事实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年组组长,管着几个老师,不顺心的时候找个理由发发脾气,如此而已。总会好的。他告诉自己。看看窗外,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晴天。于是回头继续给学生上课。生活在继续。对于理科的学生,他没有办法让他们全神贯注的听课。看到语文书下的数学题典再正常不过。偶尔会有几个回光反照的学生用理科生无坚不摧的理性思维同他争辩谁是谁的柏拉图谁有是谁的乌托邦。大家往往面红耳赤。下面学生有看他们笑话起哄的,有埋头学习发愤读书的,有脸色阴沉长长的头发遮住耳机听摇滚的,更有甚者桌下牵手脉脉含情或干脆在朗朗乾坤下打情骂俏的。他对自己说,真实没法教了。但还是在沉默了几分钟等下面安静之后无病呻吟几下继续对着一屋子空气讲课。或是将给自己听。看起来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他知道下堂是数学课,下面会有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那些眼睛恨不得把教数学的杜老师洞穿,刻下自己的记号。仿佛抓住了杜老师便等同于捏拿住了高考的命脉。访若隔世啊!他又对自己说。好在他所教班级非常不错,当然,是成绩非常不错。在考试的时候总会给他和学校一个满意的分数。他安心拿着奖金和工资,计算着什么时候可以买下他一直眼馋的那辆别克车。再过些年吧!多少有那么一点讽刺。当然他也会想到他的学生会比他过得更好。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古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什么时候都适用。比如三纲五常。
那应该是大年二十九。他还记得,他一直喜欢欣赏的那个学生,彻彻底底离开了他的班级,下落不明。原因是他把杜老师活活气死了。那个学生有清澈空灵可以见底的文字,没有隐晦颓废的纤长比喻,一直有种阳光般指引人向上的张力。喜欢苏童妻妾成群中那口关于宿命看得见光阴流转的井。喜欢张悦然天籁般的短句和支离破碎的语言。他对他说,老师你知道吗?张悦然真实个美女啊!比王蒙和蔼多了。王老爷子太大牌。就是这样一个阳光男孩,竟然活活气死了德高望重的教导处主任杜老师,多少有那么一点匪疑所思,而事实确实如此。杜老师的尸体尚未寒透,这难道不能说明一切吗?起因是这样的。杜老师发现坐在后排的三儿从上课起便没有抬起头过,似乎在看些什么东西。于是杜老师走过去从三儿的书桌里翻出一本书。三儿竭力伪装出来的表情很假。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杜老师说你怎么不好好上课?收起来。三儿可能由于得了一等奖飘飘欲仙,觉得世人皆浊唯我独清,感觉自己可能是洞穿一起的佛祖。于是对杜老师大吼,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杜老师生气了,你给我滚出去。我有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受你的气!于是三儿推开杜老师冲出教室,并把门摔得震天响。一个半死不活的仙人球徒自在地上打着转。在三儿推开杜老师的瞬间,杜老师的心脏病犯了。他慢慢坐下来,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找医生,有学生在用手机打120。然后杜老师看到一个卖汤的老太婆向他走来杜老师的学生们听到杜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怎么可以这样?当他听到噩耗是他正在银行准备拿工资。校长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接替杜老师的职位。于是他发现工资卡里多出了一些钱。他回家和老婆说了这事儿,在悼念了一番杜老师之后,他老婆说你终于熬上主任了,他说是啊是啊。第二天醒来,外面洋溢着节日的味道。鞭炮声像吃了萝卜放出的屁,响个不停,这样吵的天,杜老师的魂灵儿怎么找得到回家的路?他想那个学生他再也见不到了。一切都要继续。过年的过年奔丧的奔丧,像煮在锅中的羊肉,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在波峰,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又在波谷呢?他知道那个学生的梦想是去北大清华复旦附中?抑或是在东财大连理工附中。而现在,一切已成泡影。北大附中的保送资格已经死掉了。
所有的梦,所有的幻想,曾几何时如此接近,而现在却成为彼岸的花朵。多年之后,是否人家还是会叫他老主任而不是老校长呢,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生命之中有太多不可确定的变数,有些东西注定是要无疾而终的。他同时也执拗的认为,就算别人走出了路,那也是让他用来迷的路,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儿?就算有,那也是上帝用来砸他的而不是用来赏他的。他还是要循规蹈矩的上课,和那些理科生讨论不着边际的问题到面红耳赤,看着没有什么,事实确实如此。直到两个同样尖锐的人的出现,指尖与失去的岁月的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