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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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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望着我,我叹息,将欢宜香一事细细说与她知道:她当日小产,后来一直不曾有身孕,皆是皇上的缘故。加之她父兄已被处死,皇上难免心下怜悯。

    眉庄起先怔怔听得入神,待我讲完,神色又复清冷,她父兄被处死,但其余族人得以保命。皇上当日能狠心除去她腹中祸患,今日怎么倒妇人之仁了。

    我微微冷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得宠,皇上难免有旧情。

    眉庄咬一咬牙,冷笑道:好在她如今已不是华妃了,我自然有办法。

    我怕她性急,忙道:她虽然贬黜,毕竟还是宫嫔,你别冲动。

    眉庄的笑嫣然而森冷,道:这个自然,我不会以身涉险。

    我默默片刻,雪亮的仇恨如刻在心上,决绝道:我的孩子和淳儿都死在她手上,你和我也几番险些丧命。你不能忘的我自然也不会忘。

    纵有余波,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惩处了汝南王一党后,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也陆续而来。爹爹晋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哥哥晋兵部侍郎,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玄凌向我笑言:向来文臣武将甚少能和睦,朕让你哥哥甄珩身兼文武之职,也是我朝第一例呢。

    我盈盈而笑,依偎在身边:皇上用心良苦,只是怕臣妾的哥哥还年轻,无法担当此重任呢。

    玄凌心情甚好,笑呵呵道:当日你没有瞧见,你哥哥横刀立马、浴血围攻汝南王府的情形,一人力战十数死士,当真英雄少年呵!

    我亦是高兴,口中谦道:还请皇上让臣妾的哥哥多加历练罢,玉不琢不成器。

    他欣然应允,道:你嫂嫂此次也出力不少,朕打算封她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如此你哥哥可再不敢休朕亲封的夫人了。

    我轻轻啐了一口,那场戏做得真是辛苦,害臣妾流了许多眼泪。若非皇后娘娘帮衬,只怕还圆不过去。

    他亲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自我从无梁殿回宫,玄凌对我的宠爱一如以往。而陵容,因着在我幽禁无梁殿时自请与我相伴,玄凌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十分宠爱。以至于陵容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嫔,但是待遇隆宠却远在有封号的嫔位之上了。

    待得第一场雪落时,已是十二月初七。这一日,正是嫂嫂被封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后进宫谢恩的日子。

    待见过皇后,皇后笑容满面道:如今夫妻和睦,又有了孩子,可大好了。

    嫂嫂面上一红,忙与哥哥一起谢恩,皇后道:你们难得来一趟,自然有好多体己话儿要和莞贵嫔说,本宫就不虚留你们了。去贵嫔宫里吧。

    下雪的天气路上风大,轿辇坐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棠梨宫,流朱和浣碧早带着人候在宫门外,远远迎上来喜滋滋道:给公子、少夫人贺喜。

    如今我在宫里,哥哥嫂嫂对流朱和浣碧更加客气,忙扶起来道:两位姑娘好。

    如此簇拥着进去了,厚重的棉帘子一掀,暖风兜头兜脑扑上脸来,嫂嫂不由笑道:原来在轿辇里只是不觉得冷,现在才是暖洋如春了。

    我和他们一同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才仔细端详兄嫂。嫂嫂产后略丰腴了些,脸色红润气色甚佳,哥哥也是神清气爽,雄姿英发,眉宇间勃然生威。

    我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顾盼间又问:怎不见我的侄儿呢?

    嫂嫂忙道:小儿啼哭怕吵扰了娘娘呢。既然娘娘想见,我让乳母抱进来吧。于是唤过乳母,道:把小鲍子抱过来。

    我不待乳母请安,抱过了孩子在手中。

    嫂嫂道:娘娘抱孩子的手势很娴熟呢。

    我一怔,蓄了笑容道:是啊,我在宫中也常常抱两位帝姬呢。

    小小孩子尚未满月,身体还有些红红的,胎发浓密,想是刚吃饱了奶水,睡得正香,睡梦中亦带了笑容,尚浑然不知世间愁苦滋味。我心下欢喜,亦触动了哀愁。我的孩子若能出世,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的孩子。我情不自禁亲吻他幼嫩的脸颊,将他细小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对浣碧道:把我匣子里那个长命百岁金锁片拿来,还有,再抓一把金锞子装在香囊里。浣碧刚走两步,我又道:再去取一把玉如意来。

    扮哥忙道:娘娘,孩子还小,用不了那么多。

    我满怀怜惜亲吻孩子的小手,心疼道:现在用不了,还怕以后不能用么。是我当姑姑的一点心意。

    嫂嫂笑道:娘娘心疼这孩子是孩子的福气,只是太多些。

    我心下酸楚,道:嫂嫂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没能落地,这个孩子我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自然加倍疼爱些。正说话间,浣碧已经捧了东西过来,笑吟吟道:翠玉如意可使小鲍子将来事事如意,金锞荷包可使小鲍子福寿绵长,金锁片自然是要小鲍子长命百岁了。一番话说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问:孩子取名了没有。

    嫂嫂见我如此疼爱这孩子,欢悦道:还没有呢。说着依依望了哥哥一眼,夫君的意思是请娘娘赐名。

    我自然高兴,道:这是哥哥和嫂嫂的长子,定要取蚌好名字才行。我思量片刻,道:就叫致宁吧。诸葛孔明先生教导子孙宁静以致远,澹泊以明志,才是长远之道呵。

    扮哥若有所思,道:宁静以致远。娘娘所言颇有深意。

    我颔首道:这是我对孩子的期望,也是对哥哥和爹爹所言。如今慕容一族销声匿迹,我甄家却是备沐皇恩,声势日益显赫。望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我见左右皆是亲信之人,方轻声而郑重道:慕容一族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啊,戒之慎之。

    扮哥神色肃穆,望了嫂嫂一眼,道:是,臣谨记。

    我稍微释然。侧首见浣碧盈盈望着我怀中的孩子,心中一动,向她道:你也抱一抱吧。

    浣碧几乎不可置信,迟疑道:奴婢可以抱么?

    我点头道:是。她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牢牢搂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件希世珍宝。

    扮哥是明白其中缘故的,我向嫂嫂道:浣碧是我自幼的贴身侍女,我一向待她和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正想有件事要叮嘱哥哥呢。

    扮哥忙起身道:娘娘请说。

    我笑容欢欣,拉了浣碧的手道:浣碧已到嫁龄,请哥哥在朝中择一位品行端方、仪容颇正之人,我要收浣碧为义妹,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扮哥脸上颇有喜色,深深看了浣碧一眼,道:臣必当尽力。

    浣碧含羞,却侧身趁人不注意时擦去眼中泪水,我心中亦是唏嘘。此时是甄家得势的时候,我便全力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吧。于是微笑道:也请为流朱留心。

    扮哥道:臣此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娘。

    我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什么?

    嫂嫂却先说了:公公为二妹玉姚定下了婚事,准备明年重阳成婚。

    我十分高兴,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扮哥也是笑:是臣的同僚羽林军副都统管路的弟弟管溪,也就是将要入宫的祺贵人之兄,他在平汝南王一事中也是颇有些功劳的。

    嫂嫂笑一笑道:只不过他们家兄弟要和我们家姚妹妹,是有些高攀了呢。不过好在管溪还年轻,也是有所可为的。

    我微笑点头道:既是哥哥同僚,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好事。我略微沉吟,道:为我浣碧妹妹寻的夫婿可不能比我这位未来妹婿差太多啊。

    浣碧再听不下去,忙把致宁交到乳母怀中,一转身跑了。

    我留兄嫂吃过了点心,留心他们神色果然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方开口道:那位叫佳仪的女子怎么处置了?

    扮哥从容道:已为她赎了身,置了一所房子。若将来要嫁人,再由我们出钱为她聘一副好嫁妆。

    我用茶盏的盖子慢慢撇去了浮沫,轻啜一口,半开玩笑道:哥哥总没打算把佳仪姑娘聘来做妾室吧。

    扮哥深情望了嫂嫂一眼,神色坚定而柔和,显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深切的关怀,茜桃对臣情深意重,又为臣付出良多,臣此生绝不愿辜负她。

    嫂嫂双颊泛起红晕,纯粹是一个沉醉在幸福里的小熬人,道:我也曾想佳仪姑娘仗义相助,虽在污浊之地,却是难得的义妓,若夫君有意,不如纳为妾室。但是夫君执意不肯。说着含情看向哥哥。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真如嫂嫂的侍女所说,佳仪有几分像陵容,那么哥哥此举,应当也是对陵容无意了。

    我为兄嫂情分所感动,患难夫妻自然是情情意更深的。那么我与玄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吧。只是,我们却不是夫妻了。

    我摒开自己的遐想,笑着对兄嫂道:当日为哥哥选嫂嫂,纯粹是我仰慕嫂嫂在闺中的名声,哥哥却是没有见过嫂嫂的,因而我总是担心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兄嫂之间情意不谐,更怕上次的事会弄假成真。今日才是真正放心了。我的话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心,可见夫妇之间若有心,便是婚前无所熟识的也可彼此和谐。

    扮哥朗声而笑:好险!好险!当日娘娘可不知臣是多害怕娶回一个河东狮(1)来。

    嫂嫂亦笑:好险!好险!当日我也怕嫁与一个卤莽武夫啊。

    我失笑:如今可是如愿了吗?其实河东狮配卤莽武夫也是不错的啊。

    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首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琳琅,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容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首,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首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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