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我,又走出来,挽着我的手走进他隐居的树林中,饮酒直到深夜。我打算告别时,眉公说要为我写一封信给鸡足山的两位僧人〔一个叫弘辩,一个叫安仁〕,硬要我稍作停留,因此没有开船。
二十五日清晨,眉公为我写好了给两位僧人的信,并且置备了礼物送给我。又留我们用早餐,书写了二幅给王忠纫母亲祝寿的诗帖,又把用红香米书写的佛经和所画的观音像赠送给我。上午才出发。在这之前的行程仍是向东绕道,而到了这里才算往西旅行的开始。船行三里,经过仁山。又往西北三里,经过天马山。又向西三里,经过横山。又向西两里,经过小昆山。又朝西行三里进入柳湖,船向西横流而渡,从柳寺旁驶过。铆寺位于水流中央,重台高阁,五层高的方形佛塔与波光相辉映,也是水乡中的一处名胜。往西到庆安桥,行十里到章练塘。〔这里是长洲县南境,也是万户人家的集市。〕又往西行十里为蒋家湾,它已经属于嘉善县。因为贪图夜晚航行,被听蟹的众船只惊骇,便赶快划到丁家宅停泊下来。〔丁家宅在嘉善县北面三十六里,它就是尚书改亭公的故乡。〕二十六日接连驶过两荡,行十五里为西塘,它也是一个大镇,这时天才亮。往西十里为下抒荡,又向南经过两荡,再往西行五里为唐母村,这里才有桑树。又向西南行十三里为王江径,集市更加繁盛。一直向西航行二十多里,进入澜溪中。从澜溪向西南行十里为前马头,又过十里为师姑桥。又行八里,太阳尚未落山,但估计离乌镇还有二十里路程,为防备盗贼,便停泊在十八里桥北面的吴店村洪。〔这个地方隶属吴江县。〕
二十七日天亮时出发,行二十里抵达乌镇,下船去拜望程尚甫。程尚甫正好游览虎埠去了,他的两个儿子出来相见。我拿出衣袋中的钱,偿还前些年欠他家的书费,便走了。向西南航行十八里,到连市。又行十八里,到寒山桥。再行十八里,到新市。又行十五里,到曹村,天未晚就停泊了。
二十八日从曹村往南行二十五里,到唐栖,风向很利于航行。行五十里,入北新关。又行七里,抵达棕木场,才过中午。我叫憧子进杭州城,到曹木上解元家询问黄石斋的行踪,石翁仍没有从南方回来,当时曹木上也到南京国子监去了,无从打听黄石斋的消息。于是在船中写了封信,投到他家中后,返回船中。这样做,是考虑到今后我行踪遥远,道路险阻,没有方便的通信条件。晚上经过昭庆寺,又住宿在船中。
二十九日我又写了寄给仲昭兄和陈木叔的信。静闻去游览净慈寺和吴山。这天晚上还是住在船中。
三十日清早进城,买了些参托人捎回家。中午回到船中,又将行李中那些重的让船带回家。我和静闻渡过湖进入涌金门,购置铜锅、竹筒等旅行用具。晚上从朝夭门赶往昭庆寺,洗过澡就睡了。这天又向湛融师借了十两银子,用来添补旅游费用。十月初一日天气异常晴朗,但西北风刮得很猛。我同静闻登上宝石山顶。大石块堆砌叠架的地方为落星石。西面的山峰石头突立,特别高耸,向南遥望湖光江影,往北远眺皋亭、德清等山,朝东俯瞰杭州城的万家烟火,无不清晰可辨。下了山走五里,经过岳王坟。十里到飞来峰,在街市上吃了饭,就进入飞来峰下面的几个洞游览。大约这座山峰从枫木岭向东延伸过来,如屏风横列在灵隐寺的前面,到此处峰脉终止,石头裸露出来;那石头都是中空玲珑的,有并列的三个洞,各洞都交错贯通,不显出幽深的样子。这地方以前遭杨和尚的刊凿破坏,如今又遭到流浪的乞丐们的喧噪污染,而唯独此时众乞丐声息全无,山间的石头清朗明秀,四周毫无一点混杂的声音,宛若青山洗涤了它们的内部,蓝天擦洗了它们的外观一样。我游遍了洞下各处,又分别攀上山巅。洞顶上灵奇的石头钻天聚立,怪异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着婆婆的倩影,跨跃到上边坐着,并不比西王母居住的群玉山头逊色。〔洞所在的山峰以前属于灵隐寺,现在属一个姓张的所有。〕下了山涉过涧水,就是灵隐寺。有个老和尚,裹着僧衣静静地坐在寺前的平台中央,仰面沐浴日光,许久不眨一次眼睛。随后我进入法轮殿,它的东边正在新建罗汉殿,只塑了五百罗汉的一半,另一半还要等在西面建房塑造。这一天,唯独这寺有两三群妖艳美丽的妇人接连来到,胭脂的香味四下飘飞,美艳的容色到处显现,这与老和尚静静坐在太阳下望着天空,同样都是奇遇。为此,我在寺内徘徊了许久。下午,从包园往西登上枫木岭,下到上天竺,转出中天竺和下天竺。又顺下天竺后面,向西沿着后山,找到“三生石”它不只石骨的形态嶙峋,而且外色也清秀滋润。我估量这里正是灵隐寺对面屏风般横障着的山峰的南麓,从这里往东到飞来峰尽头,山石景物最为灵奇秀丽。从下天竺出来走五里,过了毛家步后渡湖,这时太阳已落西山,回到昭庆寺天色已经昏黑。
初二日上午,从棕木场出发,五里出观音关。往西十里,到女儿桥。又十里,到老人铺。又五里,到仓前。又十里,住宿在余杭县城外的溪水南岸。去朴庵探访何孝廉,不想他已在前一天到杭州城去了。
初三日在余杭县城南门桥雇到担夫,出城西门,沿苔溪北岸行。十里,到丁桥铺。又走十里,渡马桥,它是余杭、临安两县的交界处。它的北面可以通到径山。又走两里为青山,民居市集非常繁盛。到此处若溪与山峦逐渐靠近,前方又有两座尖峰如屏风一样耸立着。〔一座叫紫薇峰,一座叫大山。〕又行十五里,山势重新开阔。到十锦亭,一条路从亭北面向西而去,是通往于潜县、徽州府的路;从亭南面向西而去的,就是到临安县的路。从十锦亭往西南又走一里,有一条石梁横架在溪水上,称为长桥。越过桥往南又行一里,进入临安县东关。出了西关,〔土筑的城墙很低矮,县衙署破败狭窄。〕外面是吕家巷,街市的繁盛反而不比城内差。又走两里到皇潭,街市的情形与吕家巷一样。皇潭西面道路分为南北两条,往北的也是通往于潜县的路,向南的是通往新城县的路。接着,我们又顺山向西南行,走八里到高坎,水流从这里以下才可以航行竹木筏。又走三里,向南进了袅柳坞,于是重新进入山隘中。五里到下好桥。从桥南溯溪流西上,走两里为全张村,二村的人都是张姓家族。到分水县去,从新岭走是小路,从全张村走为绕路。我听说从新岭走的那条路狭窄而且没有投宿的地方,便投宿在全张村的白玉庵。庵中僧人名叫意,是余杭县人。他听说我爱好旅游,就深夜挑灯煮茶,给我非常详细地讲了他游历日本的事。
初四日鸡叫时起来做饭,黎明就向西出发。走两里,越过一座桥,折往南又走六里,上了干坞岭。此岭很平坦,是于潜县山西面延伸过来的山脉。东西两边都是崇山峻岭,只有这中间的山峡低凹。过脉的地方只有一丈多宽,南北两面的梯田一层层向下延展,都是稻田。北面的水流到下坪桥,由青山汇入曹溪;南面的水流到沙宕,由新城县注入浙江,我不曾想到这低平的山冈竟然分隔开两边的水流。山脉延伸到东面便插天而起,叫五尖山。〔五尖山的东北就是新岭了。〕沿着五尖山西麓,又走五里越过唐家桥,则是新城县的北界了。白石崖山横障在唐家桥的南面。于是顺水流向西南行,走五里为华龙桥,有一条水从西面山坞中流来交汇。跨过桥,向南翻越一座小岭,再走两里到沙宕村,村前面有一条石桥横架在涧流上,叫赵安桥,它是到新城县的通道。从桥北面往西溯一条涧流,沿三九山北麓进到后叶坞。“三九”的得名,是因为东面从赵安桥南到朱村,北面从赵安桥西南到白粉墙,南面从白粉墙东南到朱村,三面都是九里路。从后叶坞到白粉墙的九里之间,是三九山从北面延伸过来的山脊。那条山脊也很平坦,东边的水由后叶坞流出赵安桥,西边的水从李王桥流到朱村与另一条水汇合,之所以用“三九”来称呼这座山,也是因为水流环绕它四周的缘故。白粉墙西面两里,为罗村桥,有条水流从北面流来,有条路也是岔向北去,那是去新城县的路。顺水往南走一里左右,为钵盂桥,有一条水从西面的龙门完流来交汇。龙门完有座四仙传道岭,位于钵盂桥西面四里,属于于潜县境。由桥北面就转向东走,一里多以后又折向南。这里东边为三九山,西边为洞山,中间形成一片圆形山坞,东西两面都是嶙峋的石峰,岩石黑得像涂了漆,丹枫黄杏与翠竹青松错落装点在其间,犹如锦绣一般,水流穿过石壁飞流直下,把石头冲刷得像雪一样白,现在虽然久旱无水流,但黑色的崖壁,白色的峡谷,处处如悬挂着洁白的绢帛,我心中感到很是惊异。走两里,跨过李王桥,便到了洞山的东麓。急忙将行李放在吴家的祖先祠堂中。叫憧子去找做饭的地方和旅店,没有找到。后有两个姓吴的人来到,一个给我们做饭,一个送我们蜡烛用以游览岩洞,我用鱼公题写字画的扇子酬谢了他们。洞山从龙门完南面曲折地往东延伸过来,山中的石头棱角锋锐,痕印重叠。它东南边半山腰有两个洞,正好瞰临李王桥下一带。于是我同静闻向西登山。
沿着一条小水涧向上爬,石头都像蹲在山峡穿出沟壑一样,清澈的流水冲刷在上面,发出涂涂的声响。水涧两旁石片从田畦中冒出来,斜着的成了田埂,凸起的形成平台,翠竹绿树穿破石头向上生长,枝叶伸展在石头上边而见不到树根,树干覆盖了石头顶端而见不到空隙。再往上走,忽然见到一块大石头立在水涧当中,方方正正,周围无支撑,上面纤细的石纹如旋风吹皱的水波,最灵巧怪异。再继续向上,修长的竹丛中有座新建的唯阳庙,雪峰的遗体就存放在这里。〔它又称灵隐庵。〕庵后高大的石壁插天而起,好似重叠的屏风堆青耸翠,屏风的南面就是明洞。此洞如同一个轩阁敞开着,外面五根石柱交错排列,正如四明山的分窗,只是四明山的石头颜色差,不像这里成列的石柱的末端倒卷起来。中间有一根石柱,上没有抵到洞檐,而洞檐也垂吊下一块石头,还没有接到石柱,上下相对,间隔不到一尺。石柱旁边有一棵树高大笔直,到洞檐则低曲而向外伸,青翠的树色自下而上映染石壁,黑色的石崖被映衬得更加显著。再往南就是幽洞。两个洞并列敞开着,中间隔着石壁,石壁呈淡红色,若桃花一般。洞口高悬,里面如同倾覆的桥门,一有呼喊声传到就不停地回响,这是因为洞内空阔无底的缘故。进洞后不超过二十丈,忽然一边折往北,一边折向南。北边的是干洞,拾级而上,恰如踏着门槛登上楼阁。进去三十丈以后,又折朝南面,那里建有一座小阁楼,让人感到特别幽静。南边的是水洞,一拐进去便是一块块的仙田、一层层的田埂,水流浸满田畦中,不外溢也不干涸。人从田埂上曲折地绕进去,大约二十丈后,忽然听到水声潺潺。穿过一个小石门进去,看见一条小溪从南面流来,到此处捣入深沟向下坠流,屈曲而见不到底,只能听到水声。顺小溪往南,又越过一个峡谷。仍旧穿过一个小石门往里走,因为必须从水中经过,所以便挽起衣裤脱掉袜子,逆流涉水。又走三十丈,溪流中石头丛生,它们都似莲花一样倒垂着,下端如象鼻一般卷曲,平缓的流沙,狭窄的山门,忽而局促,忽而敞开。这水洞正如荆溪的白鹤洞,但白鹤洞隐藏在山麓,容易获得水,此洞生在高高的山顶而同样有水,这是尤为奇特的。再进去,石洞已到尽头,那里汇积了一潭水,水不很深,又不知道这水从何处汇来,向下坠落到哪里去。等出洞来,觉得半日之间,恍若隔世。
下山后,在吴家祠堂吃了饭。然后便溯南面来的溪水,走两里到了太平桥。桥西居住的是姓高的人家,桥东是姓吴的人家,他们也是李王桥吴姓家族的分支,同样建有宽阔明亮的祖先祠堂。当时太阳仍高悬在天空,但因为担夫家离此地近,想回家住宿,便借口说马岭没有住宿的旅店,所以就停在祠堂中。这天仅走了三十五里,然而所游览的两个洞,都是在无意中发现的,岂不幸运!这天夜晚风吼云集,直到天亮才停止。
初五日鸡叫第二遍时叫憧仆起床烧火做饭。饭做熟时回家住宿的挑夫来到,但准备长途跟随我的担夫王二已经逃走了。饭后又辗转雇了一个担夫,许久后才出发。向南两里,上了马岭,大约一里左右到达马岭顶上。马岭以北隶属新城县,水也流往新城县。马岭以南却隶属于潜县,县城在岭西北五十里,水经应诸埠流到分水县。下了马岭,往南走两里为内褚村坞,又过一里为外褚村坞,从此处往南,家家户户以种植构树造纸为业。顺山坞向西南走七里,跨过兑口桥,路便分为南北两条,北边那条到于潜县城约有四十里,往南的到应诸埠有十八里。兑口桥下的水从北面于潜县流来,马岭的水从东边流来,汇合后向南流去,路也顺河延伸。走了八里,越过板桥。桥下的水从西面山坞中流来,与前面所傍的水流交汇,溯水向西走,道路能够通到于潜县和昌化县。又向南走五里为保安坪。又行一里为玉涧桥,〔桥很新很整洁,房舍集市也繁盛。此处又叫排石。〕山势到这里才大为开阔。又向东走两里,在唐家拱停留。唐家拱在应诸埠北面两里处,原本没有集市店铺,因担夫认为从应诸埠下桐庐县的船,一定要往北绕经过这里,所以就停在溪岸。过了许久,找到一只到桐庐县的船。应诸埠是于潜县的南界,溪南面就隶属分水县,于潜县的水往北流经玉涧桥,昌化县的水从西面麻汉埠流来,都在应诸埠汇合,因而水势才大起来。只是玉涧桥以上,已经不能行船,而麻汉埠以上,小船可直达昌化县城,于潜县来的水流显然不如昌化县的大。当时已是中午,因为无店铺买米,想去应埠买,但船不愿等待,于是只好随船走。上船向东南行十里,就是分水县。县城位于溪流西岸。分水县原本只有一股水向东南流去,县城以西虽然山势开阔,但只有陆路,走八十里到淳安县。我开初想从陆路走,因为姓王的奴仆逃去,从陆路不方便,所以仍然走水路,反过来向东南方向走。离开分水县城往东南二十里为头铺。又行十里为焦山,房舍集市较为繁盛。这时已到傍晚,因为不能下船买米,便借了同船人的余米做饭吃。夜色中船夫顺流荡桨,行五十里到达旧县,已是半夜了。
初六日鸡叫第二遍时开船,天明时驶出浙江,已到达桐庐城下了。我叫憧仆下船去买了些米。仍旧搭乘那只船,航行十五里到滩上。上百艘米船都停泊在此处,等着分载转运,子是我们的船停泊下来。我赶忙找饭吃,饭后另外找到一船,便换乘此船而行,这时已是上午。又行了两里,经过清私口;又行三里,进入七里笼。东北风很便利航行,我偶尔打一会磕睡,船就已经过了严矶。四十里后到乌石关。又行十里,停下来住宿在严州府东关的旅店中。初七日大雾迷漫,咫尺不辨,船夫吃了饭后开船,到上午雾气又散开。行七十里,到达香头时已是傍晚。〔香头是山北面的一个大村落,村内张、叶等姓人中,做官的很多。〕月明风顺,又行了二十里,停泊在兰溪县城。
初八日早晨登上浮桥观览,见桥内外众多船只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是因为出兵援救朝庭的军队将要从衙州府来到,所以封锁浮桥,堵拦船只,不让它们自由上下。于是将行李交给顾仆看守,等候在县城南门旅店中,我和静闻一起去游览金华三洞。金华山东西横耸,府城在它的南面,浦江县在它的北面,西边尽头处是兰溪县,东面则是义乌县,婆水从东南面的永康县流来,经过府城南门,流向西北到兰溪县与衙江汇合。我开初想走陆路,见溪流中有船溯流向东,便搭乘上去,溪水流淌在沙堤中间,四周山峰都离得很远,丹红的枫叶疏密有致,像与锦缎媲美,又像是用彩霞剪裁的,辉映重叠,十分艳丽奇异。北山高耸天外,犹如在背后立起的一道倚天屏障,我们的船背着它向东南方向行。向旁人询问、“三洞在哪里?"’回答说:“在北面。”又问:“府城在何处?"’却回答说:“在南面。”这才清楚去三洞不必到府城,若从陆路走半日,便可从半路折进去,但当时已经坐上船,来不及了。行四十五里到达小溪,已是傍晚,月色清新如洗。又行十五里后登陆,到下马头的旅店中投宿,但因夜深旅店闭门不接纳。后遇到一个姓王的〔他的号叫敬川,是高桥埠人〕准备乘月回去,看见客人无投宿处,他便带我们到金华府西门外,一同住宿在旅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