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苦不易 一死曲伸冤
长铗频弹,飞动处,寒铓流雪。肯匣中徒作龙吟,有冤茹咽?怨骨沉沉应欲朽,凶徒落落犹同列。猛沉(长?)吟怒气满胸中,难摧灭! 妻虽少,心冰冽;子虽稚,宗堪接。读书何事,饮羞抱觖(缺?),碎击髑颅飞血雨,快然(就义?)笑释生平结。便膏身铁钺(锁?)亦何辞,生非窃。
右调满江红
做人子当父母疾病之时,求医问卜,甚至割股,要求他生,及到身死,哀哭号踊,尚且有终天之恨。若是被人杀害,此心当如何悲愤?自然当拼一生,向上(司)控告。只是近来官府糊涂的多,有钱的便可使钱,外边央(寻?)一个名色份上,里边或是书吏,或是门子,贴肉揌买了问官。有势的又可使势,或央求上司吩咐,或央同年故旧关说,劫制问官。又买不怕打、不怕夹的泼皮做硬证,上呼下应,厚贿那仵作,重伤报轻伤。在那有人心问官,还葫芦提搁起,留与后人。没人心的,反要坐诬。以此誓死报亲仇的,已是吃了许多苦。那没用的,被旁人掇哄,也便把父母换钱,得他些银子,也(便?)了帐。只有那有志气的,他直行其是,不向有司乞怜(控告?)。当父亲被害时,岂不难(能?)挺剑刃仇?但我身殉父危,想(使?)老母无依,后嗣无人,是我一家赔他一身,若控有司(他时?),或者官不如我意,不如当饮忍时饮忍,当激烈时激烈。只要得报亲仇,不必论时先后,是大经纬人(处?)。
话说浙江金华府有个武义县。这县是山县,民性犷悍,故(每?)招集兵士,多于此处。凡有争兢,便聚族相杀,便(是)有家(族)中争兢,也毕竟会合亲枝、党羽斗殴。本县有个王家,也是一个大族。一个王良,少年也曾读书,不就(着?),就做田庄。生有一个儿子叫做世名,生得眉清目秀,性格聪明。在外附学读书,十二岁便会做文字。到十七岁时,府县俱前取,但道间不录,未得进学。父亲甚是喜他,期他大成。其年他的住屋原是祖遗,侄子王俊是长房,居左,他在右,中间都是合用。王俊有了两分村钱,要行起造。因是合的,不能。常叫族长王道来说,与他价钱,要他相让。王良道:“一般都是王家子孙,他买产,我卖产,岂不令人笑话?幸家中略可过活?我且苦守。”后边又央人来说,愿将产换,王良毕竟不肯。成了仇。
自古私己的常是齐整,公众的便易塌损,各人自管了各人得分的房屋,当中的用则有人用,修却没人修。王俊暴发财主,甚要修饰体面,如何看得过,只得买了木料,叫些匠人,叫右首拆造。拆时同梁合柱,将中间古老房屋震塌了。
王良此时看见,道:“这房子须不是你一个的,怎么把来弄塌了?”
王俊道:“这二三百年房子,你不修,我不修,自然要塌,关我什事?”只见泥水定磉,早已是间半开间,他是有意弄塌,预先造下了。
王良见了不胜大怒,道:“这畜生恁般欺人,怎见那半间是你的?你便自做主。况且又多尺余,如今塌的要你造还。”
王俊道:“你有力量自造,怎我造赔你?”你一声,我一句,争兢不了。
那王良便先动手,劈脸一掌。这王俊是个粗牛,怎生宁耐,便是一头把王良撞上一跤。王良气得紧,爬起便拾一根折木椽来打王俊,王俊也便扯一根木梢,道:“老入娘贼!故意魇魅我。”也打来,来得快些,早把王良右肩一下,王良疼了一闪,早把手中木椽落下。王俊得手,一连几木梢,先是肋下两下,后来头上一下,早晕在地。他家人并他妻来看,只见头破肋折,已是恹恹待尽,连忙学中叫王世名来。王良只挣得一声道:“儿,此仇必报!”早已气绝,正是:
第宅依然在,微躯不可留。
空因尺寸土,尚气结冤仇。
此时世名母子捧着王良尸首,跌天撞地痛哭,指着王俊名儿骂。王俊也不敢应,躲在家中。一班助兴的便劝道:“小官人,不必哭得,得到县间去告,不怕不偿命的。”
王俊听得慌了,忙去请了族中族长王道,一个叫做王度,村中一个惯处事的单邦、屠利、魏拱一干人来。要他兜收。
王道道:“小官,这事差了,叔父可是打得的?如今敌拳身死,偿命说不过的。”
魏拱道:“若是这样说,也不必请你来了,还是你与他做主和一和。”
王度道:“一个人活活打死,随你什人忍不过,怎止得他?”
屠利道:“当今之世,惟钱而已,偿命也无济死者,两边还要费钱。不若多与他些钱财,收拾了罢。”
王道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私和人命,天理上难去。”
又一个单邦道:“如今论什天理!有钱者生,无钱者死。若和,是两利之道,若王大官肯依我们出钱,这便是钱财性命,性命卵袋,我们凭他。”
王俊道:“一凭列位。”
单邦道:“这等若是王小官不肯,我自有话说。同去!同去!”一把扯了王道、王度,屠、魏两个随了来。
到王世名家,只见母子正在痛哭。见了王道一干,正待告诉,单邦道:“不消说得,我们亲眼见的。只是闻得你两家要兴讼,故来一说。”
王世名母亲道:“我正要告他,他有什讼兴?”
单邦笑道:“他有话道,因屋塌压死,你图赖他,阖家去将他打抢。”
王世名道:“这一尺天,一尺地,人是活活打死的,怎说得这话?”便痛哭起来。
魏拱道:“这原是诳之以理之所有,若差官来相验,房子塌是真。如今假人命常事,人死先打抢一番,官府都知道的。”
王世名母亲道:“有这等没天理的,拼老性命结识他。”
屠利道:“不要慌,如今亏得二位族长道:‘天理上去不得。’所以我们来处。”
王世名道:“正是二位公公极公道的。”
单邦道:“是公道的,七老八十,大热天,也没这气力为你府、县前走。如今我们商议,你们母子去告,先得一个坐视不救的罪名了。又要盘缠使费。告时,他央了人情,争是压死,仵作处用了钱,报做压死伤,你岂不坐诬?”
王世名道:“有证见。”
屠利道:“你这小官,官有份上反道是硬证,谁扯直腿替你夹?便是你二位族尊也不肯。况且到那检验时,如今初死还好,天色热,不久溃烂,就要剔骨检,筋肉尽行割去,你道惨不惨?”世名听到此,两泪交流。
魏拱见他,晓得他可以此动,道:“不检不偿,也不止一次,还要蒸骨检哩。”母子二人听得,哭得满地滚去,眼睁睁只看这两个族长。不期他两人听了这片歪语,气得声都不做。
单邦道:“如今我们计议,一边折命,一边折钱,不若叫他从重断送,七七做,八八敲,再处些银子养赡你母子,省得使在衙门中,与你们不是与别人。你们母子出头露面去告一场,也不知官何如,不若做个人情,让他们不是让别人,不然,贫不与富斗,命又不偿得,你母子还被他拖死了。”这片话,他母亲女流,先是矬了。王世名先是个恐零落父亲尸骸,也便持疑。
屠利道:“你两老人家也做一声,依我只是银子好。”
王道道:“父母之仇,也难强你不报的。”
魏拱道:“又来撒。”
王道道:“只你们母子也要自度力量,怕没有打官司家事,打官司手段。”
王度道:“自古‘饶人不是痴。’你也自做主意。”
屠利道:“官司断不劝你打。”
魏拱道:“命断偿不成,只是和为贵。”
单邦道:“和不可强他,只是未到官,两个老人家做得主,是可为得你,还可多处些,到官烧埋有限。”世名母亲听了,便叫世名到房中计议。
世名道:“这仇是必报的。”
母亲道:“这等不要和了?”
世名道:“且与他和,再处。”
世名便走出来道:“论起,王俊亲殴杀我父亲,毕竟告他个人亡家破方了。只是我父亡母老,我若出去打官司,家中何人奉养,又要累各位。”
魏拱道:“这决定奉随,只家下离县前远,日逐奉扰不当。”
世名道:“如今列位吩咐,我没有个不依的,只凭列位处。父亲我自断送,不要他断送。”
魏拱道:“这等才圆活。不要他断送,更有志气。”
屠利道:“若不要他断送,等他多出些钱与你罢。”
单邦道:“一言已定。去,去,去!”一齐起身到王俊家来。
屠利道:“原没个不爱钱的。”
魏拱道:“也亏得单老爹这一片话头。”
单邦道:“你帮衬也不低。”
只有王道心里暗转:“这小官枉了读书,父亲被人打死,便也甘心和了。”
坐定,王俊慌忙出来道:“如何?”
魏拱道:“他甚是不肯。”
王俊道:“这等待要去告?”
屠利道:“亏单公再三解劝,如今十有八就了。只是要大破钞。”
王俊道:“如今二位伯祖如何张主?”
王道道:“我手掌也是肉,手心也是肉,难主持。但凭列位。”
魏拱道:“这单老爹出题目。”
单邦道:“还是族尊。依我少打不倒,五十两助丧,三十亩田供他子母。”
屠利道:“处得极当,处得极当。”
王俊道:“来不得!”
王度道:“你落水要命,上岸要钱,没一二百金官司。”
魏拱道:“王大郎,不要不识俏,这些不够打发仵作差使钱。”
屠利笑道:“这是单老爹主意,还不知他意下何如?”
王俊只得拿出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首饰,就写一纸卖田文书。
单邦又道:“这事要做得老,这银子与契都放在族长处。一位与屠爱泉去签田、写租契;一位与魏趋之去帮扶王小官人落材烧化,然后交付银产。”
王道道:“他有坟地,如何肯烧?只他妻子自行收殓,便无后患了。”
魏洪道:“单兄,足下同往王小官处去何如?”
单邦道:“这边里递也要调停,不然动了飞呈,又是一番事了。”
果然分头去做。王道与魏拱到王世名家,世名原无心在得财,也竟应了。
王道道:“有这样小官,再说两句也可与你多增几两银子。”
魏拱也心里道:“这是见财慌的。”
世名自将已资将父亲从厚收殓。
两个族长交了银产,单邦收拾里邻,竟开了许多天窗。后边王俊捐出百金谢他们一干,单邦得了四十两,魏、屠也各得银十五两。
王道与王度不收。
乡里间便都道:“有钱阿叔也可打杀的。”也都笑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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