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桌子人各怀心事,酒席也进行不下去了,几个婶子都推说家里还有事,纷纷站起来就要走。
李金花出去送那几个婶子,屋里只剩下海波、蓝采还有海莲。
“蓝采,你那样可不对了,有些话是不能当明面上说的,要不然乡亲们看不起咱。”海波努力压抑着要爆发的怒火,心平气和地教训蓝采。
“我又不是想说他们,不过是想警告你一下,不要充大方,要不然到时候兑现不了你会更难看。谁想到……谁想到我就一下子说出来了。你能怪我吗?哼,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蓝采有些不屈不挠。
“你……”海波气得干跺脚。
海莲看两个人要吵架,忙上去扯住海波的胳膊:“哥,这个不怨嫂子,咱那几个婶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记得你读大学时因为咱家穷,她们是怎么看不起咱们家的了吗?整天说咱家坏话,见了你都绕着走。现在看你有钱了,她们又过来求你办事,对这种人不能太客气。”
“嗯,就是。”海莲这丫头真对自己脾气。蓝采自觉有理,骄傲地扬着脸,那表情把海波气得笑了。
“唉!妮子,你们俩不懂。”海波叹了口气,心里疼得发酸,“正是因为以前受了她们太多的白眼和轻视,我才想好好表现一下……”
他下面想说:我就是要让那几个势利眼知道我不是个没用的人,给我自己,给咱们家争口气。
话终究没有说出来,有些事情他是不愿意让蓝采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自卑的旋涡里,苦苦挣扎。自从他读高中,父亲就去世了,他受够了这个世界给他的白眼,所有亲戚都怕他去借钱,对他退避三舍,背后阴风阳气地说风凉话。他只能把所有的屈辱和苦难都转化为学习的动力,在每天三顿饭干吃馒头和咸菜疙瘩的生活条件下,他终于一鸣惊人,高考时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
在大学时代,佟海波发现自己除了学习好,竟什么都落在别人后面,都得从头开始。不同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别的男生会打篮球,他得从头学;别人能熟练操作电脑,他只能茫然地坐在电脑前发呆;别人的英语口语和听力都有基础,他却在听力和口语考试中得了零分;班级里举办联欢晚会,城里同学都有才艺表演,而他只能当观众,所有这些都让他自觉低人一等。
后来,海波和蓝采结婚了,他觉得自己条件差,配不上蓝采,就处处迁就着她,不管蓝采多么任性,他都宠着她、护着她、哄着她。但他的付出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至少从何淑芬那里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在何淑芬眼里,他依然是个农民,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飘在北京的孤儿。
这些感受、这些苦楚,他都一一藏在心里。时间长了,这种极度的自卑又催生了极度的自尊。他不愿意让蓝采知道自己的过去,所以他一直不愿意带蓝采到他农村老家,去见识到他曾经贫穷困苦的生活。
但蓝采还是来了,并让他在乡亲们面前出了丑。
可是正站在屋子中间和海莲唧唧喳喳说话的蓝采并不知道海波的心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难言的苦衷,而过去又时时刻刻影响着一个人的现在。结婚后,你走进了一个人的生活,但你一定能走进他的内心吗?
“海波,你也别觉得我不通人情,我刚跟海莲说了,等她考上大学,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们包了。我就喜欢海莲这种性格的,直爽、善良,跟我一样。我不怕花钱,只是不愿把钱花在不相干和不喜欢的人身上。”
“真的?谢谢老婆大人,连这事都想到我前面去了。”
看海波感激而兴奋的表情,蓝采觉得自己刚才作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得意之下,便有些撒娇地伸出胳膊:“小波子,来,给本宫柔柔肩膀,酸疼酸疼的。坐完车就坐炕,我这身子骨就没舒展过。”
看她那种娇懒的模样,海莲在旁边抿着嘴直笑。海波有些无奈地推开她的胳膊:“别别别,海莲看着呢,别教坏了小孩子。”
“不嘛,给我揉揉,这是命令。”
“你说你怎么不分场合呢,这是在我家,不是在咱们家。”
“什么你家咱家的,你家不就是我家啊?”
“哪来的死狗?!咱家穷,养不起你这样的富贵身子。”正在院门口跟李金花嘀嘀咕咕说话的二婶不知撒哪门子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向正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瞅的癞皮狗砸过去。
这句话飘飘悠悠,像是东北那刺骨的白毛风刮进屋里。海波、蓝采和海莲都愣住了,屋里的气氛立刻就冷了下来。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就是指桑骂槐、比鸡骂狗,蓝采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着,泪水一下子汪在眼眶里直打转。海波紧紧握着拳头,痛苦地皱着眉。
“海波……”蓝采憋着一肚子火,求助似的看着海波。海波看着蓝采那憋屈的模样,心里疼得直哆嗦。
“妈,妈……”海波突然大喊,“你在外面跟她们叨咕什么玩意呢?有啥好叨咕的!”
“你这孩子,说啥呢?我不正跟你婶子们闲唠嗑吗?”
“可这满桌子的菜还没人收拾呢!”
“蓝采和海莲不是在屋里吗,让她俩收拾就行了。”
“就是啊大侄子,咱们把媳妇娶到家可不是拿来看的,有啥家务活就得让她干。”他二婶又尖着嗓子叫唤。
“你……”海波被气得无语了,一个劲儿直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