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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楠,”他呵口气“我早该想到的,你的想像力不会在这上头。”
“唔?想像力?”她缩了手“我的方法有问题吗?你有更好的建议?”
他闭目颔首“有。你肯配合吗?”
她耸肩,把毛巾放进水盆浸湿。“你说说看,替你跑腿没问题。”
他挪到床的另一侧,空下一处位置“不必你跑腿,躺着就好。”
她绞毛巾的动作停了,红了半片颈项。“成医师,你真爱开玩笑。”
“怎么我说真话女人都不当真?”他斜嗔她“你才说没问题的。”
她迟疑了一下,他不笑了,严肃中有气恼“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礼貌的,我想看着你入睡,你坐着我会有压迫感。”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在接近女人之前必须先声明无不良企图。她虽矜持,却不把有了亲密关系视为更进一步的依据,节制的习惯深深牵绊着她,他头一次感到皮相的无用武之地,她答案的不确定性使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跃起来。
“好——吧。”像等了一世纪,她终于应允,表情还有顾虑。“等你睡着了,我就回房喔!”这两句话是安全宣言,杜绝了可能有的逾越情事。
他没好气“随你高兴。”
她放下毛巾,两脚平放并拢躺好,两手交叠在小肮上,盯着天花板,像尊雕像。
“转过来。”他对她的被动真有些力不从心。
她缓缓侧身面对他,不安地紧抿唇,他灼热的气息回撩在两人间的十公分方寸地,她发热的两腮一直无法冷却,只得盯牢他新生的下颚青髭,不敢有半分胡思乱想。
可这真不容易,她没办法抹去那一幕幕在脑子浮起的欢爱画面,她怕是做错了决定,他是个熟手啊!她第一次甚至没什么难受的记忆,他让人沉溺的本领是她意想不到的。
“方楠?”他搂近她,她明显地倒吸口气。“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这张脸,你会不会——”
“失去?什么意思?”她撑开半闭的眼,两手摸上他的脸。
“就是失去的意思,比方说扭曲、变形、溃烂、惨不忍睹,不再像现在一样。”他平静地说着,没一丁点玩笑味道,像对病人解说可能的病情。
“这病——这么严重?”她喉咙忽觉发紧。
他勉强勾唇慰笑“不是没有可能。”
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样的病会导致这张完美的颜面损毁于一旦?她对美貌虽不执着,但完整的一幅画若被无情毁了一角,终是憾事。
“有没有生命危险?”她咽咽口水,屏着气。
“这倒还好。”
她长长吁了口气,展眉笑了。“那就好,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眸子闪着异样的心绪,将她身子扣得更紧。“你,真的不怕?说实话,我不介意的。”
她一呆,不知该从哪个面向回答。“如果,你想让我一辈子都看着你,我当然不怕,我说过啦,不管美丑,总会看习惯的。不过,恐怕我没这么大的魅力和运气留在你身边吧?”说着不禁腼腆。
运气?她视待在他身边为运气?
“即使我的面孔可能让你作恶?”他勾起她的脸。
他不断的试问令她惶惑起来“真的可能这么严重?”她再次确认。
他不发一语,逼视着她。她蓦地哽咽,心在狂跳,不敢眨眼——他莫名的疼痛并不假,这世上奇病敝症很多,她不怀疑这个可能性,只是,为什么是他?这个风采奕奕的男人,方才还在开玩笑的不是吗?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对着上天问第二次同样的问题,她是否得再次无异议接受现实?
那次在林庭轩别墅里,他要她勇敢对他的脸划下去,是早就知道那张脸迟早要毁坏的,早一天晚一天没有差别,他宁可保住她的脸吗?
看出她的挣扎,他放缓了眉心“不要紧,是我太急了,这种假设题,的确不好回答,说不定不会有事。不过,预防起见,我想趁这张脸还完好,多爱你一点,未来你记得的,会是美好的部分,到时候你真要走开,我不会阻拦的,你不必有压力。”
她喉口一阵酸热,左手伸到他腰后揪紧衣角,脸深理在他胸前。“成医师,我若走开,不是因为你的脸,而是你不再爱我。我从不敢奢求你会爱我,你没了那张脸,一样会发光,好人不需要好看的脸,还是有人会珍惜,你仁心仁术,帮过这么多人,谁及得上你?我当然不怕,你也从不嫌弃你的病人不是吗?”
他心在擂动,宛若多年前初恋情人给了订情应允,这一刹那,除了激越,还有安定,他并不真以为日后她能承受一切,但起码这一瞬间,她是真心真意的。
“方楠,我很幸运,捡了一颗珍珠回家,如果有一天,有人向我讨回,也不会有遗憾了。”唇摩掌着她的发际,贴紧的胸感受到了对方的如鼓心跳。
被视为珍珠,也许是这一辈子不会再有的经验,而且,是被这么一个如天上星的男人珍视着。
久违了的幸福感缓缓涌出,她闭上眼,安睡在他的薄荷气息里。
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从他们分别坐上餐桌,一道吃早餐,对话只有简易几个字,多数时很安静,比方说——“今天还疼不疼?”、“吃多一点”、“你太瘦了”、“别喝咖啡,对伤口不好”、“你眼镜忘了,放在我床头”、“昨晚怎么没等我”之类不属于心跳耳热的对白,但佐以不时交换的深凝目光,再迟钝的脑袋,也猜得出来,这一对男女不会还保有单纯的关系。
她不时在他们身边东扫西抹、撤盘递碗。方楠垂首吃着清粥;成扬飞边看医学期刊、边不时审视着方楠,眉间有些打摺,几次后,他朝在旁边巡绕不去的第三者道:“张嫂,麻烦再盛碗粥出来,放一边凉着。”
她应了声,走近厨房,餐厅的对话陆续传来——
“我吃不下了。”方楠婉求着。
“不行,吃太少了,在我身上都感觉不到你的重量。”成扬飞轻叱。
“这两天没练游泳,食量不大你别这样看我,我吃就是了。”沉默了两秒,悄声驳回“我什么时候在你身上了?”
厨房里的人摸摸自己的脸,奇异地热了,趁这对男女还没失控说出她听不得的话之前,还是闪开为妙。
她拿着扫帚到二楼主卧房,一划一划地清扫地板。
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方楠还是没能躲过成扬飞的魅力;然而,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同。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是了,是成扬飞的眼神,从以往的深沉难测,到方才显现的专注温暖,有了一段差距。在她世故的眼光里,方楠的女性魅惑显然不敌钟怡,又脸上又多了条未淡化的疤,成扬飞被吸引的,是方楠的淡漠和一无所求吗?
不知为何,她并无感到太大的不妥,从方楠无端出现在成宅里,到神秘地受了伤,她隐约感知,成扬飞不会让这段关系无疾而终,如果,那样投注的眼神能持续下去,方楠的未来是可期的。
她将扫帚伸到床底,构一构底下的灰尘,再拖出扫向畚斗,一张彩照被掩没在垃圾中,露出一角。她捏起那张照片,在身上挥一挥,定眼一看,是个年轻男子。
照片底下的时间是五年前,男子高大健壮,短发有型,堪称明眸皓齿,笑得十分阳光,几分纯稚挂在嘴角梨涡上,肩上扛着登山背包,后面是著名的美国游乐景点——大峡谷,她去年才和儿子一块参加美西旅行团去过,印象深刻。
这名男子是谁?照片怎地掉失在地?虽然陌生,仔细端视,却莫名地浮起熟悉感,好似打哪儿见过,努力想一时也想不出头绪来。
她执起衣角一瑞,将照片擦拭干净,正要找个地方放好,方楠急急忙忙奔进来,看见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背着她往床头挪移,挪到床头柜的屋灯下,迅速抄起一样东西,放进口袋里。
“方楠,怎么啦?”她狐疑问。她并不好奇方楠为何直接走进成扬飞的卧房寻东西,这是情人间想当然尔的事,方楠的性子不会狂放到随处可以和情人亲密,而是那心虚的红脸蛋,彷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没事,我有样东西忘了拿。”边走边捶自己的脑门一下。
她看了好笑,叫住懊恼不己的女人“方楠,麻烦你一下,这张照片拿给成医师,请他收好,别又掉了。”
方楠转身接过,不经意瞥了一下,登时定住不动,凑到眼下端详了一番。
“你认识啊?”她靠过去。
“不认识。”方楠摇头。“不过,好像在哪见过。”但在方楠过往生命中,没见过这般富精力的运动型男子。
“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见过似的。”她凑了一句。
“我这就拿给成医师。”方楠走出房门,四、五步后,脚步慢下,再拿出照片,就近一瞧,灵光闪过,几乎脱口而出。
那双眼睛,像极了成扬飞!
这个巧合,让她绽开了笑,忘了方才的尴尬,她放回口袋,跃步走到前院花园间。成扬飞拔除着花苗旁的杂草,头也不回道:“跟你说过了,别紧张,房里有那样东西很正常,张嫂不是外人,不会笑话你的。”
她原先的雀跃,忽尔停止,收起笑意,闷声不言。
他反身仰看她,以手遮抵刺目的阳光“怎么?我好像说错话了?”
她吨着嘴“我忘了你原不是为我准备的,拿去!”她从口袋掏出在床头拿到的东西,塞在他手里。“算我多事,一时忘了有女人在你那里过夜很正常,张嫂应该很习惯看到了。”
话一出口,她别开脸,捂住嘴——她在吃醋吗?这种突袭的酸涩感觉让她口不择言了,不应该如此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啊!
一只粗实的手臂从后圈住她的肩颈,将她抵在硬实的胸前“方楠,我很想叫你别生气,不过,说实话,你越生气我越开心,我一直担心,你把自己训练到不知吃醋的滋味了,那我多没存在感啊!我真怕哪天你转身走开了也不觉可惜!”他把脸贴在她颈侧,明显地缓了口气“我没这么想要一个人过,天天要你也不言倦,别生气,你肯在乎我,我很高兴。”
她转着眸,笑了,回头吻了他一下“记住了,下次不会上你的当了。”
“回屋里去吧!别让疤痕晒到太阳,黑色素会沉淀。”他啄吻她的鼻尖,尝到咸咸的汗珠。
“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张嫂在房里捡到的。”她朝口袋里摸索,竟空无一物。“咦?我刚才放在身上的啊!”她查看着石板路径,并没有疑似的踪迹,她微恼地跺下脚。
“既然是捡到的,大概不是重要的东西,别找了,回去吧!都流汗了!”他推推她。
她不死心地沿着来时路张望着,才走开没多久,他在她站立处的草堆里发现了一张纸片,他顺手捡拾,转过正面一看,笑容凝固,面色陡然黯沉。
这张照片就是她要交给他的吧?
他放进上衣口袋,没有告诉还在瞠眼寻觅的女人,转身继续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