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记得父亲那年正好60岁，母亲担心父亲的高血压，不让他学骑自行车。可是父亲是倔强而且不服输的，于是家里就多了一部自行车。此后将近一年，父亲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学骑自行车上，学会后更是每天都要骑几遍，他宝贝什么似的宝贝着他的自行车。直到两年后母亲去世，父亲的自行车才休息了半年，尔后，父亲对自行车的入迷程度却更是有增无减。

    那是一辆很普通的旧自行车，但是我知道，正是这普通的旧自行车，给父亲增添了许多欢乐。

    学骑车的那年，父亲的血压正高着，每次父亲学完车汗涔涔地回来，母亲总要叫声阿弥佗佛，仿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那时觉得父亲有些冒险，他似乎在向死亡示威，昭示自己的年轻。但是不管怎样，他那不服老的精神曾经让我感动过无数次。

    最好笑的是父亲学骑车的样子，那认真劲叫我至今难忘：微胖的身子很艰难地跨上车身，手脚有些笨拙。但是，当你向他喊“两臂微屈、两眼平视、注意路面”时，他会一一照办，做得一丝不苟，叫人想起初学写字的小学生那一笔一画的模样。

    但是不管怎样的艰难，父亲终于学会了骑车。第一次独自上路骑车，是在一条刚修好的水泥公路上，那路还没有通车。不料，回来时父亲摔得鼻青脸肿的。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居然有个老太太找上门来，向父亲要走了100元钱，弄得全家人很是愕然。后来，父亲告诉我们：那天骑车上路，为躲那老太太，父亲摔了，老太太也吓倒了，但是并没有被碰着。本来事情可以过去了，但是父亲担心老太太年纪大了，硬拉老太太到附近的卫生室去看，并且完事后还很一本正经地告诉那老太太自己的住址、姓名以及联系方式，说让老太太好找他。不料，那老太太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以为自己的母亲碰上了个怨大头，第二天硬逼着老太太来找我父亲要钱父亲说完经历后笑了，我也笑了，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和欣慰，他的憨直与善良，他的坦荡与宽容，永远让我感动。所以，在我的心中，我希望我的父亲永远年轻。

    但是父亲还是渐渐老了，老得叫人辛酸。母亲去世后半年，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鬓发苍苍，从前光洁的额头爬满了皱纹，身体日渐消瘦，身子佝偻了但父亲却着魔似的爱上了骑车。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无法埋葬悲哀时的宣泄，我懂得那是一种与思念与死亡抗争的表现。正因为我懂得，所以，面对日渐苍老的父亲，我只好在心中暗暗流泪。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每天早上起来，扶父亲上车，他骑车我跑步十年了，十年来日渐苍老的父亲在那辆日渐破旧的自行车上，将悲哀换算成微笑。

    父亲又修车了，神情依旧的认真专注。有几次我对父亲说，换辆车吧，父亲总是不语。后来，我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他修车我看，我们之间形成了这种无言的默契。不知道从哪天起，父亲爱上了贺知章的“近来人事半消磨”的诗句，每每在修车的时候，总是嘀咕上这么一句，而每当我听见他用苍老得不能再苍老声调读这句诗的时候，只好转过身去，任凭泪水悄然潸出，我真的不忍看父亲那龙钟的老态。

    终于有一天，父亲的自行车旧得不能再动了，而父亲也寂然消失。我知道我从此永远失去了我的父亲，我悲哀，我伤心，但是我也欣慰，因为我曾经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倔强而不服输，憨直并且善良，坦荡而又宽容。

    爱我的父亲，我思念我的父亲，那辆自行车为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