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清空的记忆

    躺在冰冷的无影灯下，黄珊任凭泪水悄悄地落下。其实，引产和刮宫的区别不大，只是没有冷硬的铁器在子宫里肆意地破坏罢了，目的都一样，谋杀生命而已，还有就是，类似分娩的痛苦，并不比铁器造成的痛苦小，而就精神的层面来说，引产和刮宫，没有区别。

    黄珊第一次躺在无影灯下时刮宫，那痛苦到现在很清晰。记得是大学毕业的第三年，黄珊分配的单位是市报社，摄影记者，很无冕之王的职业。刚分配的时候，黄珊对记者看得很神圣，觉得怎么也算个文人的系列吧，后来看多了，觉得其实记者很好当，无赖加流氓罢了。有身份和地位的人，随便找个缺点，往死敲诈得了，目的达到了，再来为尊者隐或者为尊者显好了，这就是无冕之王的真正内涵。所以，您可以看去，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官员，不是曾经被记者吹捧过的。拒绝记者敲诈的，早下台了。所以明白过来的黄珊，三年的记者生活其实过得很潇洒，并且，副社长也爱上了漂亮有才的她，和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让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问题就出在那次人大会议的摄影报道上，让黄珊的副社长夫人的美梦，破碎成满地碎片。那次是市长选举，黄珊忙活了一天，照了许多照片，交到编辑室，第二天见报了。可是过了两天，社长找她去陪新当选市长，一顿酒喝下来，黄珊明显地知道麻烦来了，因为酒后和市长跳舞，市长很赤裸的要求被黄珊拒绝了。

    其实，黄珊早准备着迎接暴风骤雨。只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并且没有料到有这样的破坏力。和市长跳舞后的几天后，市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报社发表的照片有问题，新当选的市长，在照片里居然是在会议主持人的夹肢窝里，市长已经发火了——我来是夹肢窝为人的吗？——于是报社开始追查责任，首先当然是追社长，但是社长是书记的哥们，后来怪编辑，为什么没有发现照片的不妥并且撤下来不登？这理由很充分，可惜编辑是省某领导的远亲，于是，最后黄珊这无背景的始作俑者便有了不可推诿的责任，其实作为副社长的男朋友曾经也苦口婆心地劝过黄珊，希望她可以向市长道个歉什么的，但是，黄珊想到和市长跳舞的情形，就坚决拒绝了。最后，黄珊擂了社长的桌子，炒了报社的鱿鱼，自己也不得不躺到冰冷的无影灯下，流自己的泪。

    后来的两年里，黄珊辗转了很多的地方，流落到一个叫国际大酒店里做大堂经理，被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并且结婚了，才有了第二次刮宫。

    第二次刮宫的时候，黄珊给自己的丈夫华说，别刮宫了吧，其实，男孩女孩一个样的，况且是头胎，无所谓的。华说，好吧，但是要问我爸。黄珊的公公，靠开餐馆起家，现在应该是有个几百万的家产了。但是公公就是一文盲，钱再多，怎么装扮怎么看，也就一副爆发户的格调，偏偏到丈夫华，他们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所以公公想的不是孙女而是孙儿，都已经走火入魔了，更要命的是，偏偏丈夫华是个唯父亲马首是瞻的窝囊废，虽然黄珊也求过公公，但是，面对冷漠而坚决的公公，黄珊不得不第二次刮宫了。

    好在第三次怀孕，做b超的医生对公公说，虽然是个女孩，但是不可以刮宫的，怕是宫刮多了，以后没有生育的。现在计划生育政策好了，交社会抚养费就可以生第二胎的。所以那次公公虽然阴着个脸，但是终于没有过多的坚持。于是，黄珊才有了女儿柳。

    但是，这次逃不脱了，因为公公说，政策不可以容忍三胎的，所以，当他得知又是个女孩的时候，公公让她再次躺到无影灯下，任黄珊怎么解释怎么求情都没有用，即使黄珊已经有快七个月的月份了也没有用。

    黄珊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人几乎虚脱了，其实，心比身体虚脱得更厉害，基本上已经死了。她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从初中到大学，她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设想，设想了很多，但是所有的设想中，根本没有自己经历的这样一种。自己是怎么拉，第一次刮宫，作孽的男人居然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第二次刮宫，作孽的男人居然自己作不了主，这次引产也是这样，无耻和无用的男人，偏偏都让自己给遇上了。黄珊在病床上翻来复去地想，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一件快乐事情，要是人脑和电脑一样，可以清空记忆该多好啊正在黄珊痛苦得快绝望的时候，公公进来了。黄珊背过身去，不看这个谋杀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刽子手。突然，公公把自己的脑袋直往墙壁上撞，那声音大得惊天动地。丈夫华悄悄地告诉黄珊，做b超的医生误看了，这次引产引下来的，是个男孩

    黄珊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很是优雅，与公公的撞墙声遥相呼应。只是谁也不知道，哭着的黄珊，脸上暗暗地透出一丝冷漠的笑意，居然，一种冷酷的快感，悄悄地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