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的空间

    　　当我走进朋友老司住所的时候，我体验了狭隘这个词。他正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上吃饭，白菜、白豆腐煮粉条儿，碗里的底色是白色，好象没有加任何佐料，可是看起来他吃得很香。见我进来，赶忙站起身给我让座，却没有合适的座位，他只好把我让到他的床上坐，然后他又爬在桌子上继续吃饭了。

    这是仅仅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很凌乱。浑浊的空气里弥漫了一种味道，让人觉得憋得慌。他的墙壁已经不是墙壁了，因为墙壁一面，挂着一张小床，另一面，挂着一个自行车，剩下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我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于是好奇地问他，他嘿嘿一笑说：这可是秘密，但是还是给你说了吧，这是我存钱的记号，怕忘记了存钱的日期和密码啊。

    真让我觉得太好笑了，我知道他肯定不确钱花，因为他是一个书法家，称他家倒是有些奖赏他的过分，他的书法并不入大雅之堂，而是平常给哪个单位写写墙上的标语，给哪个商家的店门口写写匾牌，另外我知道他还会画画，画画如他的大字，也是强上涂鸦般的那种，满足一下小康家庭的影碑墙等等罢了，据说在郊区整整一个村子里，每一家的影碑墙上都是他画得老虎，千篇一律的老虎。即便如此，他是挣了许多钱的。

    他的窗户外面，是一栋漂亮的住宅高楼。我问了他两个问题，一为什么不买一套象样的房子住？二为什么不把老板从农村接来，也好给他做饭洗衣服。而他怎么说呢，他说：嗨！房子我是没有买，买了还要装修布置，整理卫生，麻烦啊！我想人活一生，最终还不是一片蒲席之地？至于我老伴，我接她来打发不了她，她喜欢串门儿，每天要把村子里的门都串个遍，我接她来可以，可是我能把全村子的乡亲都给她接来吗？

    这样我多省心啊。他说。

    我想了想也有道理，省心是做事业的基础，也许他的简单和他的寂寞孤独，正好是的他能够成为一个心里除了写字还是写字的人，写字是他的全部追求和事业了。想一想大凡有所成的人，都是耐得起寂寞的人。他把自己锁在了这个狭隘的空间里，把他的生活全部压缩成为笔墨文字了。

    屋子外面是一个有着栅栏的小院子，院子里仅有的一棵树，也干枯而死。我追究其原因，他的回答让我惊讶：这棵树原本活得好，可是我不愿意看它秋天的落叶，还要伺候这些落叶，耽误我的时间，我用两壶开水把它撺死了，省心！

    这真是一个怪异的人，他到底是热爱生活还是不热爱生活呢？说他热爱，他却完全没有生活的情趣，说他不热爱吧，他又是怕生活的琐碎打扰了他想做的事情。

    “你们单位墙上的大字旧了吧？”他问我。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因为那大字是他写的，他是期望那些字旧，然后要求再给我们的单位写。当然，请他写字是要付报酬的。我在想，他挣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他是一个会挣钱而吝啬花钱的人，他是一个狭隘的人，他的书法也许永远不会入大雅之堂，因为他没有那个境界。

    我没有理睬他的话，而他却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现在正在给哪个哪个单位写东西。“我还会作诗呢。”他说：“我一边站在脚手架上写大字，一边给欣赏我写字的人作诗。”

    我觉得他很滑稽，于是逗他问他作什么诗。他开始口述他的诗了：“老司无能，上到高空，一边干活，一边喝风，一不留神，差点丧命，悔想当年，我不用功。”

    这是诗吗？也算是诗吧，是他自己的诗，老司的诗！我不能否定，他是自我欣赏，把自己活得有滋有味的，尽管是别人不敢苟同。

    说着话，他突然激灵了一下说：“到时间了，我得听听新闻。”随即从被子下面取出一个收音机，一个破旧的收音机，我看了看牌子是“蝴蝶”牌的，天知道这是什么年代的收音机呀！现在还有多少人在听这种收音机？而老司却在听着，因为他的屋子里没有电视机，甚至没有其它一样象样的电器，尽有的是一个拳头大的电炉子，很显然他是靠它煮饭，或者取暖。

    他津津有味地听起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广播美国想攻打伊拉克的新闻。我说你应该买一个电视机，他说：“嗨！用不着啊，我老司破收音机一个，就全知天下事。”

    他在听他的收音机了，我们没有了话，因为他听得格外认真。

    于是我要告辞了。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仍然在想着这个老司，这个活在狭隘空间性格也狭隘的老司。他的狭隘里是不是还有着一种迷人的东西，为什么我偏偏没有讨厌他的狭隘呢？

    也许，他的狭隘里装载了一种广阔——不排斥外面的世界。那么专注地听新闻算一个理由，其余呢？他至少没有羡慕更没有嫉妒别人那种舒适而现代的生活。他觉得他活得挺好的，至少他是自己认为他自己活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