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景不如听景

    　　小丁的新书出版了，电视台的王记者来采访，说是要上文化茶座栏目。小丁说：最好不要拍我，难看，我自己都惨不忍睹，播出去了会影响市容。

    记者是他的朋友，小丁平时称他记者王，记者王说话不客气：我们是拍文化又不是拍明星广告，你别把事儿想歪。

    于是恭敬不如从命，拍就拍吧，他对着话筒讲了些创作谈，也就忘记了镜头正对着他呢。拍完了朋友对他说：什么时间播出，我通知你。

    这让小丁又想起镜头的事，忐忑不安地说：我的镜头能少上就少上，能不上就尽量不上，我这样子，观众看了会大跌眼镜。

    记者王说：这就由不得你了。

    小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其实他的心里打着小九九，没直接说出来，在记者王收拾摄相机的时候，他婉转地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一次我到外开一个笔会，晚饭时候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侃，突然就来了一个女士，挤了一个空位坐下来，自我介绍说：我是。大家愕然，这就是？！她是著名作家，文章写得好，她的名字和文章一样的漂亮，只是，只是这个只是的意思包含在大家面面相觑的眼神里，没说出来，却不谋而合。大家和她握手，和她寒暄，和她套近乎。饭罢，我和武汉的朋友在院子里散步，散着步议论着那位女士，对我说：哎呀，我现在发誓，今后我再也不读的文章了！

    记者王听完了他的讲述，心领神会地说：人家不至于长得那么难看吧？

    小丁说：所以，我不愿意让你拍我的镜头，明白了吧？

    记者王笑着说：你是怕这条新闻一播，你文章的阅读率大跌是吧？我想你还不至于难看到那个地步。

    记者王收拾好机器走了。

    第二天给小丁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晚上播出的时间，小丁入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自己的形象，把他自己都看出了一头汗。几分钟的节目下来，他像是走了个万里长征。

    刚刚稳下了神儿，朋友记者王打来电话的，问他：你在干什么？

    小丁说：我在擦汗。

    记者王说：大冷的天擦什么汗，没有看节目吗？

    他说：看了，只因为看了节目我才擦汗呢。

    对方哈哈地大笑了。小丁着急地说：你笑什么笑？看我的笑话你就开心了？

    记者王还是笑，笑着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刚才我的邻居看你的节目了，括号，女性啊，是你的崇拜者，人家在那间屋子里和我老婆一起打麻将，听我说的今天有你的光辉形象，人家都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只操心你节目播出的时间，牌都输了好多，听见我说已经开始播出了，她从里屋往外屋慌慌张张地跑，一下子跌了个大跟斗。

    呀！小丁呀了一声，觉得自己更对不起这个大跟斗了，赶紧问那个人摔着了没有？

    记者王说：人家是前赴后继，摔倒了爬起来，坐沙发上看你，看得眼睛都发直。

    小丁觉得失落的要命，心想自己的文章尚且对得起读者，可自己的形象对不起观众，一手锦绣文章就这样给毁到了自己的形象上，怨谁？怨记者王！但又一想不对，怨自己的长相！他挂了电话，一肚子复杂。

    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衣服还没洗，在洗衣机里都快泡烂了。于是开始洗衣服，把一肚子的复杂，搓成为两手白花花的肥皂沫，也搓的自己反过了省，是啊，生活还是生活，自己还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在意的这么多了呢，又不是明星拍广告，也不是小伙子找对象，干嘛在意起自己在别人眼睛里的形象？老没出息！老来俗气！老不是东西！他在心里骂自己，把自己骂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电话又响了，还是记者王打来的，他匆匆去接，一手肥皂泡沫。

    记者王说：忘记给你说了，你的崇拜者求你一本书，你给不给？还得你签名，你签不签？

    小丁说：给！签！

    记者王乐了：谢谢你看我的面子，人家是我老婆的牌友。

    小丁说：不，不是看你的面子，是看那个跟斗的面子。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寻思，现在喜欢读书的人少了，为了和读书有关联的事情而宁愿摔一个大跟斗的人更少了，他肃然对这个摔跟斗的女人有点尊敬，因为人家没有——把事儿想歪！（小丁又想起了拍节目时记者王责备他的那句话）

    是自己把事想歪了，还有，那个开笔会时和他一起散步发誓不再读著名作家文章的那个朋友，也把事给想歪了！文学是文学，长相是长相，就如同吃羊肉串有膳味，吃萝卜有清爽一样，干嘛非把事情搅和成一锅粥呢。

    小丁认真地为那个不知名的读者签了一本书。某一天，记者王前来代取，看着小丁写在扉页上的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连连摇头，摇着头念叨着那行字：看景不如听景？什么叫看景不如听景？不是是又和你的长相有关？他忍不住问了。

    小丁说：看看！你把事给想歪了啊！是什么意思我不说，事有所悟，悟各不同。

    他心里正在想，生活是美的人们常常没有发现；人们欣赏文学，其实是在欣赏一种复制了的生活，在复制中才发现了生活的美丽。这就叫看景不如听景。

    比如，那个因为想看看一本书作者的那个跟斗，看到的人，只是看看就过去了，没有留到意中，而把它写成一段文字然后阅读一下，就成为一种美丽了——看景不如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