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让她离开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他硬生生强迫她进人他的生活,到逐渐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她的音容笑貌,他就有预感有一天她若离开,对他而言将是难以承受的折磨。
他果真猜对了。
黎之鹤唇角自嘲地微扬,再度一口饮尽玻璃杯里的金色液体。他漠然地研究精细的玻璃酒杯一会儿,接着提起早已去了大半酒液的酒瓶,重新将液体注入。
从什么时候,那小妮子开始在他平静生活中取得一席之地的?
他不晓得,或许是那个她拼命弹着月光曲的夜晚吧!也或者是她调皮地将毛笔画上他脸颊那一瞬间。
总之,待他回过神来,他脑海已经被她的身影占领了。
他蹙眉,额前青筋一阵阵暴动着。
究竟是怎么搞的?他明明一再督促自己别再想起她的啊,偏偏这些日子她的影子硬是盘旋在他脑海不肯轻易离去,害他连课也上得乱七八糟的,不成章法。
就因为清晓。
不知怎地,在念着每一段诗词时,他想的总是她提起毛笔狂书的潇洒;在面对黑板书写时,她蕴着哀怨的眼瞳仿佛正映在面前;在转过身看着底下座无虚席的教室时,总兴起清晓也坐在某一个位置,正专注凝望他的错觉。
但其实她已经好一阵子不曾来上课了,为什么她的倩影丽颜就像鬼魅般不停纠缠着他,像老电影在他面前一再重映?
为什么即便喝干了这许多酒精,她的影子还是无法在他面前淡去?
天啊,饶了他吧!他不能这样的,不能如此念念不忘一个即将属于他弟弟的女人!饶了他吧
他忽地旋身,右手握拳,重重击打玻璃窗。
然而当他将额头抵上沁凉的玻璃,映人眼底的却仍是那个整日盘旋于他脑海的倩影。
懊死的!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她就要跟之鹏结婚了啊!他长长吐口气,眸光不觉瞥向书桌上一张静静躺着的红色喜帖;那冲占,还沁着淡淡香气。
倔抖着手拾起它,打开。
接着,他像触及某种滚烫的东西迅速将请帖一丢,端起玻璃酒杯又是狠狠一灌。
之鹏与清晓,他们果真要结婚了,日期恰恰订在父亲给他三个月限期的最后一天。
一切圆满,不是吗?一切都按照他当初的计划进行。
瞧如此,为什么他会觉得心中狂痛难忍,只能一杯接一杯试图用酒精止痛?
什么想像着之鹏与清晓携手步人结婚礼堂会是那么让人心碎的感觉?他不愿想、不愿看、不愿那一幕在他眼前成真!他无法想像之鹏的唇烙上她的,无法想像在他们婚后的每一个夜晚,他的唇与手将会占领她身上每一处地方,烙印他的所有权。
他更无法忍受清晓仰起那张动人心弦的脸庞,柔柔媚媚、又带着某种调皮神气朝他笑着。
是否也会搜索枯肠,只为弹奏一首清悦的曲子讨他欢心?
她是否也会在之鹏为公事?凼蔽蜕弦槐沟钠疲瞪霞妇涞髌さ耐嫘?
就像对他一样。
天!黎之鹤指节泛白,紧紧握着酒杯,仿佛要将杯子捏碎。
他现在总算了解之鹏当时的感受了,在他娶早儿那时候,之鹏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像他这样夜夜辗转难眠,只能以酒精麻痹自己?
敝不得他会性格丕变,怪不得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他这个兄长!怪不得他再也不是原先那个阳光男孩,成了现在这副阴沉嘲讽的模样。
但清晓会改变他的,她会为他的生命带回阳光。
她会的,她一定会的。而这就是他想要的,这就是他所希望的。
黎之鹤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过多的酒精开始让他目光朦胧,然而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再度叹息,恍然明白再怎么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仍无法摆脱这苦痛的折磨;不管喝下再多酒精,他神智仍会这般清醒,清醒地思念着一个再也碰触不到的女人。
这就是报应吧,报应他曾令自己最疼爱的弟弟遭受类似的痛苦
“搞什么?我让你在书房等我,可不是要你在这儿拼命灌酒的!”严酷冷厉的嗓音响起,隐含着绝对的权威。
黎之鹤满不在乎地旋过身“爸爸。”他打了个招呼,嗓音已有醉意。
“怎么搞的?你已经醉了?”黎宇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神色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极度震惊。“究竟怎么回事?你平常不会是这个模样的!”
他没说话,嘴角勉强扯起一丝微笑,摇晃着身子寻找沙发坐下,背脊深深陷入柔软的椅背,眼眸半闭。
“找我有事吗?”
黎宇瞪着他,好半晌才忍气发话“你这样子要我怎么跟你说话?”
他沉默数秒“谈之鹏是吗?”
黎宇一扬浓眉“你还清醒?”
黎之鹤喃喃地道:“如果能不清醒就好了。”
黎宇冷哼一声。
“爸爸,你还要说什么呢?之鹏都已经照你的要求准备结婚定下来了刚刚好三个月,他可是一天也没拖。”
“这么说,你是坚持不肯回来了?”
“我早说过,我对商场没什么兴趣。之鹏既然有这方面的天分与才华,爸爸尽管将一切交给他吧。”
“之鹏的确有能力,问题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脾气!”黎宇忽地恼了,握拳用力一捶桌面“整日花天酒地,游走花丛之间,教人怎么放心将黎氏完全交给他?”
“所以他才答应你的要求准备结婚,不是吗?”黎之鹤语气平和“我想他确实是有心继承家业的。”
“那你呢?”黎宇睨视着长子“真的打算完全不顾?”
“我没兴趣。”
“你!”
“爸爸不是答应过我了吗?只要之鹏愿意定下来,就不勉强我回来。”黎之鹤无视父亲的震怒,依然平淡冷静“你相信之鹏,黎氏即使没有我也会运作得很好的。”
“问题是”
“之鹏才是一心一意为黎氏着想的人,我不是。从小我就不喜欢这些商场上的玩意儿。”
“之鹤,你是长子”
“这跟长幼无关吧?”黎之鹤淡淡一笑“你得承认,之鹏确实比我有才干。”
黎宇咬牙,蚀刻着深深纹路的脸庞忽地又苍老了几分。
从小他就对这个长子寄望浓厚,从之鹤出世以来,他一直把所有的心力放在黎家的长子身上。
倒是之鹏,虽然只晚之鹤一年出生,却很少得到他这个父亲的注意。
他是偏心,一向中意这个斯文和煦的长子,对之鹏那种调皮爱玩的性格怎样也无法欣赏。
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之鹤才会特别疼弟弟吧。因为有感于他这个父亲总是忽略次子,才更加爱护疼惜唯一的弟弟。有时候,就连他这做父亲的也受不了他们兄弟间浓烈的情感。
但不知怎地,他们之间的情谊似乎变了,两个人经常王不见王,好像故意避着彼此。
这一切仿佛是从之鹤娶了早儿开始的。从他娶了那个女孩两兄弟的感情似乎就变质了,不再经常混在一起,之鹤甚至还坚持退出黎氏企业,让之鹏接下原先应该属于他的担子。
他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隐隐约约猜测这一切大概跟齐早儿有关。
女人,都是祸水!“我真不晓得你们两兄弟是怎么搞的!”他怒气勃发,眉毛紧紧纠结“一个硬是退出家族企业甘愿屈就于一名小小教授,跟自己父亲会面居然还喝得烂醉;另一个一天到晚流连于花花草草之间,莫名其妙就宣布要结婚,对象还是一个女大学生”
黎之鹤打断他的絮叨“爸,你不喜欢清晓吗?”
“她倒是一个不错的女孩,虽然家世不好,还挺有傲气的”
“那不就好了?何必管她年纪背景,只要她性格好,之鹏也喜欢她就好了。”
“问题是你那个风流弟弟虽然跟人家订了婚还是不见长进,这阵子照旧出入风月场所,身边的女人从来没断过”
“你说什么?”黎之鹤忽地跳起身,原先因酒意而朦胧的眼眸倏然一亮,绽出逼人光芒。他几乎是冲到父亲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你说到现在之鹏还是周旋于女人之间?”
“你不相信?我说的可是真话,天晓得他是不是真爱那个女孩?搞不好是为了跟我定下的约定,随随便便找个女人来充当结婚对象!”
“不,不会,之鹏不会这样的。”黎之鹤摇头,额际因过多的酒精微微抽痛着“他不能这样对待清晓,这教她怎么忍受?她受不了的”
“之鹤,你醉了吗?”黎宇看着几乎语无伦次的儿子“你清醒一点!”
“告诉我之鹏在哪里,爸爸,告诉我!”
“我不知道啊,天晓得他在哪儿?”
“会不会在鹏飞楼?”黎之鹤说着就转过身“我去找他!”
“他不在鹏飞楼。”一个清亮明朗的嗓音忽地拔地而起,清清楚楚钻人黎之鹤濒临失魂的神智。
“思思!”他回过头,微带迷惑地看着忽然在书房门前现身的修长倩影。
“黎伯伯,好久不见。”齐思思走近两人,一面礼貌地对黎宇打招呼。“是思思啊,好久不见。刚刚从日本回来吗?”
“是啊,才回台北不久”
“思思,你刚才说之鹏不在鹏飞楼是怎么回事?”黎之鹤粗鲁地打断两人的寒喧,眸光亮得让人屏息“你知道他在哪儿?”
齐思思没被他激烈的情绪吓到,镇定地回望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带着一个女明星上俱乐部去了。”
“女明星?”黎之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一个出道不久的女歌手。”她补充一句。
她话音未落,黎之鹤已猛然旋身,夺门而出。
黎宇怔怔地瞪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齐思思默然不答,眸光流转间,柔嫩的嘴角淡淡扬起神秘的微笑。
“之鹏,陪我再喝一杯?”女人朝他娇媚的笑着,一面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白兰地,惹火的身子自动偎进他怀里。
黎之鹏没理会,几乎是粗鲁地推开她,方才接的一通电话让他今晚原本淡漠的情绪一下子激昂了起来。
之鹤果然上这儿来了。
他拉拉嘴角,带着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讥讽。
“之鹏,怎么啦?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冷淡?”女人再度靠过来,明眸映着明明白白的哀怨。
“你回去吧。”他只淡淡一句“我今晚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比我还重要吗?”女人不知趣地强调后面一句?柚舨淮穑荒谎镅锩迹歉崩涞峡岬哪q婵山较ㄈ魏闻艘豢殴鎏痰男摹?br>
她跺跺脚,苍白着脸离去。
而他,一面啜饮着酒,一面不带感情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解。
“待会儿如果我哥哥要找我,带他上来我房间。”他吩咐完熟识的服务生,便拾级而上,推开那间曾经专属于他的套房。
踏人豪华套房的瞬间,回忆如排山倒海般袭向他,他命令自己站稳身子,等待那阵不受欢迎的晕眩过去。
终于,他重新张开眼瞳,真真正正开始打量起这间房。
同样贵气的装潢,同样浮夸的摆饰,一张英式大床边依然插着一大束艳丽的玫瑰。
这间套房虽是挂着他的名,但室内一切却完全是她的格调,玫瑰也是她坚持摆在房里,日日换新,永不凋零。
真是自以为是的女人!好花哪有永不凋零的呢?再怎么高贵忧雅的花也有凋谢的一天。
就会用这种方式欺骗世人,欺骗自己典型的齐早儿!而他,曾与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在这里无数次疯狂缠绵到天亮,不论是在她婚前或婚后
黎之鹏忽地甩头,试图驱逐这不受欢迎的记忆。在之鹤来到这里以前,他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早该遗忘的过往。
但再怎么不受欢迎的秘密总还是必须揭发的,就在今晚,就在这里!黎之鹏转过身,毫不意外看到兄长修长的身躯在门前投下一道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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