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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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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一望向大办公室角落里安置的临时小桌,他眉间深刻的蹙痕马上消融。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随时看见铃儿的感觉。望向她明朗的眼瞳,彷佛可以看到天空和草原,暂忘自己正奋战于都市丛林间。

    “海棠,要不要听一个好消息?”

    “不要。”

    “你一定要!”

    “那你又何必问。”颐指气使的小东西。

    “我抓到你这张影印奏折的毛病了。”她挥挥海棠一直收藏于皮夹中的重要拷贝稿。

    海棠虽然投身商界,私下却仍执着于学界研究。那张满文奏折的拷贝稿,正是他目前在做历史研究用的宝贝资料。

    “你的满文没我好,由这张差劲的翻译就看得出来。”她得意忘形地卖弄着。能一脚踩在这傲慢男人头上的机会可不是常常有的,哈哈!

    “啊,是吗?”他瘫靠在大椅背上。“怎么个差劲法?”

    “这满文奏折上说的,不是‘他不知道噶尔丹得什么病而死’,而是‘噶尔丹因不知名的病而死’。这就代表不是这个人医术烂,找不出病因,而是噶尔丹死得很离奇,可以说是暴毙。”

    “暴毙?”海棠整个人由椅上弹起,精神大振,一扫之前的郁卒烦闷。“我们几百年来的历史都说他因为惧怕大清西征的势力而仰葯自尽!”

    “仰葯自尽?有吗?”她皱着小脸重看一遍。“我没看到这上头有说他想自尽或喝了什么毒葯啊。”

    窜改历史!这四个字轰地在海棠脑中爆炸。各朝各代都有窜改历史的心动作,但清朝史官这次的作弊可出了个大纰漏:他们窜改了汉文本的奏折和史料,却忘了修改满文本!

    海棠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不可抑遏,铃儿看得傻眼了。

    “怎么了?你终于领悟到你的满文能力比我烂很多了吧?”

    “死丫头,又开始皮痒!”他两三个箭步冲上前去箝住她的脖子。

    “放肆!这里是办公室”

    “所以要公事公办。”他歹毒地将她压入座位里,双手不离纤细的雪颈。“你出言不逊,公然侮辱

    鲍司总裁,该罚!”

    他恶狠狠地吻上去,不甩她的拳打脚踢。

    “你胆大妄为,三番两次嘲笑你英明的老公,该罚!”

    这次吻得更深、更久,吻得她喘不过气,吻得她神智迷离。

    “你妖娆狐媚,动不动就偷偷痴望着我发呆,那副快流口水的德行看了就讨厌,更该罚!”

    他缠缠绵绵地吻得她都瘫了,掐在她颈上的巨掌也早改由炽热的爱抚取代。轻轻的笑声与低低的呢喃贴吮在她耳畔,开始他醉人的浪漫魔法

    “雷总!”罗秘书恼火地直接开门而入。“门都要给我敲烂了,你为什么应都不应!”

    僵凝的几秒过后,罗秘书硬直地一步步走出去,心碎地抖着声音说:“神阪家的人来了,正在会客室等着见你们。”

    “马上去。”他神情淡漠地起身拉整衣装,看到铃儿仍陷在大椅内一副撩人的昏眩样,他的欲火差点再度失控。“走吧,大小姐,去接客了。”

    进入明亮雅致的会客室剎那,海棠微愕。他以为神阪家派来的会是群厉害人物,没想到是位俊秀飘逸的美男子,安详而缥缈地沉坐椅内,优雅如诗。

    “雷先生吗?”连声音也不是普通的动听,彷佛天人音律。“你好,我是玲奈的堂哥,神阪明人。”

    “幸会”海棠懊恼地蹙了下眉,随即改以日语重新问候一遍。

    铃儿对着明人眨了许久的眼,突然冲口一句:“你是谁?”

    “他是你堂哥,神阪明人。”海棠以中文重述。

    “你是谁?”她像中了邪似的,神情僵硬地又问一次。

    “铃儿?”为什么不入座?

    “是玲奈吗?你不记得我了?”明人的日语极其悦耳、极其温柔,每一个字都充满魅力。

    “你是谁?”充满警戒的质问爆响在整个会客室内。

    “铃儿!”海棠马上扑过去搂住她。她是怎么了?

    肃杀的气氛冻结在空中,明人恍惚地望了铃儿一会,才渐露诡异的绝俊笑容。“好眼力,铃儿格格。”

    这下换海棠讶异。“你会中文?”而且直接就喊她铃儿格格。

    “你觉得我是你的敌人吗,铃儿格格?”

    铃儿犹豫了一阵,瞪着那副悠然身影的防备神色逐渐动摇。“你不是,可是你不是平常人。”

    明人垂眼淡笑。“我的确不是,神阪家的人都说我具有超灵透视的天赋。”

    “超灵透视?”海棠嫌恶的病捌鹚邸?br>

    “明人少爷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异象,视野穿越时空,透视古往今来。”一直候在明人身旁的不起眼少年开口解释。

    “是吗?”海棠的鄙弃只差没从鼻孔哼出来。

    “据他们说是这样的。”明人自个儿倒也不予置评地挑眉一笑。

    “所以神阪家改派你来对铃儿作法?”

    “不是。”明人侧头轻答,迷茫地望着粉白的墙壁。“原本是别人,但我刚好有事必须亲自到这里一趟,就改由我来。”

    “你想对铃儿怎样?”

    “探望她而已。”

    “一个瞎子要怎么探望?”海棠冰剑似的话锋慑到每一个人,明人的小苞班甚至刷白了脸。

    “他这个明人是瞎子?”铃儿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没有焦点。

    “你惹我生气了,雷海棠。”明人浅笑,轻甩食指,像在爱怜地指责调皮的小伙子。

    “谢谢你来探望我,可是我希望你们神阪家的人从今以后都别再来了。”铃儿狐疑地又审视起明人。“奇怪,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

    “我是你的堂哥呀。”

    “不,关系没那么浅!”她斩钉截铁地讲出自己也不太理解的话。“你好像和我一样来自很远的地方”

    “还好,信州离台北也不过几小时的距离。”明人笑笑。

    “不是那种距离,而是”

    “够了,别再扯那些鬼话!这里不是什么灵异会客室!”海棠已然准备下逐客令。

    “雷先生,你既不相信铃儿是外来的灵体,那你是如何看待她目前的状况?”

    “车祸后的人格异变!”铃儿不爽地跟着海棠一起吼道。

    “我就知道你会用这套烂词!”怎么讲都讲不听的死脑筋!

    “雷总,卓爸他们到了。”罗秘书在门口敲敲。

    “抱歉,神阪先生,我另外有约,恕我”

    “没关系,我也正在等人。”

    海棠警戒地瞪着明人迷离的淡雅笑容,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鼓动。他到底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铃儿问得对,他是谁?

    等卓爸带着他的恩师顺老先生进入会客室时,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四四爷,四爷!”九十多岁的顺老先生竟震惊而崇敬地抖着步子极力奔向明人,两旁的人赶紧搀扶过去。“四爷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

    吧哑的话话激动得破嗓,大把的泪流下老脸。他双膝艰困地跪下,朝椅上优美安坐的身影叩首行礼,全场的人愣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明人却神色自若地眺望前方,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势赫然散放。彷佛他天生高高在上,从遥远的过往就习于被人叩拜。他俊首微扬,空灵渺茫,古老的威严震慑全场。

    “起喀。”

    “谢四爷。”九十多岁的老迈身躯挣扎爬起,左右的人连忙协助,明人却悠然闲适地搭起十指,置于身前。

    “海棠,这我的恩师怎么认识这个人?”

    海棠回卓爸一记“这应该是我来问你”的冷睇。

    “海棠,这个老人是不是误以为明人是某个长得很像他认识的人?”

    “恐怕不是。”铃儿的说法其实很合理,但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落入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参与狩猎的还有哪些人?要猎的是谁?

    “海棠?”为什么要把她护在他身后?

    “东西呢,小顺子?”明人清灵一问。

    “还没弄到手。”顺老先生恭敬地站在他座位旁回话。“听说是雷海棠的父亲不肯转卖,所以我只

    好由温哥华飞来这里,打算亲自处置。”

    “辛苦你了。”

    “四爷,我绝对会将您要的东西夺回,您大可”

    明人微微一抬修长的手。“罢,我既然已经来了,就由我自己动手。”

    “请问是否要来点饮料,好方便各位叙旧?”海棠微病盎鹑櫸妒愕乃?br>

    明人扬起醉人的笑容。“不敢劳驾。我想确认一下,你父亲是否在上次拍卖会上标走了一块佩挂?”

    “没错。”

    “他可否转卖给我?”

    “我问过他,他无意脱手。”

    “啊,真是的。”明人支手轻揉左额,无奈地浅笑。

    “你为什么硬要抢人家的东西?”铃儿实在搞不懂。

    明人和煦地抬望她的方向微笑。“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你的?”

    “铃儿格格,听说你和雷海棠公证结婚了。”

    “是啊。”她笑得好不灿烂。

    “恭喜。”明人温柔得有如拂掠碧波的春柳。“你们一定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当然。”

    “啊啊我实在不想做个棒打鸳鸯的坏家伙,多不解风情。可是呀”他飘逸起身,朝小苞班的方向一伸手,一幅书卷马上恭敬地递上来。“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铃儿奇怪地看向明人突然阴沉的神色。

    “雷海棠,我把话挑明。那块佩挂原是我的东西,我愿以高价购回是给你面子。你不领情,就得承担得罪我的后果。”

    “佩挂是我父亲的东西,与我无关。”

    “是吗?”明人呵呵冷笑,美得令人心惊胆战。“那就告诉你父亲,我愿意以这幅画换回佩挂。”

    “什么画?”

    “清初日光山人的真迹”

    “他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

    “喔?”明人俊美的笑眼极其诡异。“你还没看过,如何断定?再说,艺术品这种东西,有人弃如敝屐,有人愿意为它倾家荡产,钱,并不具任何意义。”

    “很抱歉,我没兴趣和你谈条件。”

    “好,谈判破裂,我这就回日本。”

    局势急遽的转变让大伙错愕,全场一片混乱。

    “四爷,这”顺老先生慌得不知所措。

    “你也回温哥华安心养老吧,保重。”明人轻握了握扶在他腕上的老手。

    啪地一声,画卷上的环扣松脱,飘然落地,明人只闻其声,却茫然不知遗落了什么。

    “这里,你绑画卷的东西掉了。”铃儿马上热心地俯身下去拣给他。

    “谢谢,铃儿格格。”

    明人左手在接到铃儿递上的东西的剎那,右手倏地滚下卷轴,整幅画直直地正面展在她眼前。

    一声剧烈的嘶吼震惊整座大楼,玻璃都因强烈的共鸣引起撼动。

    “地震!有地震!”会客室里外开始纷乱大作。

    “铃儿!”海棠疯狂地推开周围的人,紧急扑上痛苦吶喊的铃儿。“怎么了,铃儿!”

    那声嘶吼,像来自记忆深处、恐惧深处、地狱深处,意念中最惊恐、最痛苦、最黑暗的部分猛然爆炸,一拥而出。

    “好痛!海棠,我好痛,海棠!”

    大楼内奇异的气流刺激到天花板上的感应器,顿时各处喷洒下大量水花,惊叫声、嘈杂声,纷杂凌乱。没有装置消防感应器的会客室安然无恙,人人却都被骇人的嘶吼慑到。

    “铃儿!醒醒,铃儿!”海棠拚命拍打突然不省人事的她,却只见她没了灵魂似的瞠着空洞大眼,冰冷地瘫在他怀里。

    明人翩然伫立,静谧得有如人世一切纷乱皆与他疏离。

    “你对铃儿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所有人拚命缠抱住如狂狮般怒吼的海棠,不让他在冲动之际一拳打死对方,或当场扭断对方颈项。

    “海棠,你冷静点,有话好说!”将近百公斤重的卓爸差点拦不住他,被他拖着一起冲向明人。

    “我说过,这是日光山人的真迹。看,这笔劲,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明人陶醉地啧啧赞赏。

    海棠气得双眼血丝遍布,青筋暴浮,在瞥到盏卷时赫然失神。

    这是字,还是画?雪白的画卷上只有一笔翻胜飞舞的墨迹,像是个“妖”字草书,又像是个人,受三界火宅的焚烬之苦,声嘶力竭地挣扎在画卷中。

    “这是日光山人的‘伏妖图’。”

    “伏妖图?”为什么铃儿看到了会这么痛苦?

    “阳界的人,看了它没什么感觉;阴间的鬼,看一眼就会被它吸走魂魄,封入画卷中。”明人俐落一收,精细地缠上扣带并低喃秘咒。

    阴间的鬼?

    “这跟铃儿有什么关系?”

    “雷海棠,你还不明白铃儿是什么吗?”明人弯起邪魅的眼,诡碧的光芒闪耀其中。

    不,应该不会,这是一个由科学与理性架构出的现代社会,不再是古老而荒谬的迷信时代。而且他是试破学教育长大的高级知识分子,不是愚昧的村夫民妇。

    他不相信明人的暗示,他不信!

    “别跟我鬼扯,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已经忍无可忍。

    “你说呢,我做了什么?”明人挑眉耸肩。

    “海棠,她醒了!”卓爸在检查她的呼吸道时赫然大叫。

    “铃儿!”他冲上去猛然抱住她。“铃儿,还好吗?还会痛吗?”

    她迷蒙地眨动疲惫双眼,无法立即说话地轻咳着,如同声带受到过度撕扯的后果。

    “没事了,我们回家去,从此不再见神阪家的人,好吗?”他心痛地贴在她冰冷的额上低喃。

    “海棠这里是哪里?”

    海棠大惊,全身血液霎时冻结。

    “你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愤怒地抓着她的肩膀摇晃。

    “好痛!海棠,你怎么了嘛”脆弱的美眸登时浮出水光。

    铃儿为什么会说日文?为什么会变回车祸前神阪玲奈娇声娇气的口吻?

    “铃儿,你是铃儿吧?”他恐惧地再一次试探。

    “你在说什么,海棠?我都听不懂”他为什么要对她说中文?

    “这是怎么回事?铃儿呢?”海棠起身火爆地吼向明人。

    他妖异地勾起嘴角。“你不是说,铃儿只是车祸后的人格异变吗?很显然,她幸运地恢复正常了。”

    “不!”他不要恢复正常的玲奈,他要他的铃儿!“铃儿到哪去了?”

    明人淡漠地以画卷一端轻拍额角,笑而不语。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似的怡然交代小苞班“我们回去吧。妈妈说要我记得参加后天的正鬼样祭典,迟了就不好准备了。”

    “神阪明人!”

    明人在海棠箝断他颈子的前一刻转身,正面面对他。

    “别忘了告诉你父亲,我愿意以这幅画换回佩挂。”

    随即,他呵呵笑着扬长而左,最后不忘拋下一句“祝你新婚愉快,雷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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