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邢公子有事要求见。”丫环进来禀报时,明如镜正在卸下钗环准备就寝。
世珩回来了?“你跟他说晚了,明天再见吧。”
“邢公子说他一定要见到您。”
有什么事要这么急呢?从他一进到宗府,明如镜对这个年轻人就有奇异的好感,不是因为他对宗芷君的痴情,反正她就是说不上来。
就见见他吧。她简单地挽起一个譬,来到邢世珩等候的小偏厅。
“听说你要见我?”站近时,明如镜吓了一跳。他下午离去去看邢天彪时都还很正常,怎么才一两个时辰,他就憔悴落魄成这样?她紧张地注视着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的关注让他恍偬的神智暂时飘了回来。一个做娘的是不是就是这样关心儿子?他从没有仔细观察过明如镜的面容,现下一看,发觉他真的和她有五六分肖似。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
“你认识郑阿牛吗?”邢世珩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教明如镜愣住了。
你不要承认,你跟我说你不认识他。什么他和芷君是兄妹,这些话都是邢天彪在骗他的
“你义父跟你说了吗?”多一个人知道她也无所谓,这个人是“他”的义子啊,不是外人。她的神情幽幽淡淡的,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伤心也会过去。“我们过去是一对情人。”
就像有人用力的捏紧了他的心脏,邢世珩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你们有过一个孩子?”他只剩下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明如镜低头回忆着往事,没注意到他痛楚的神色。“是啊,可惜的是他是个苦命的孩子,才一生下来就死了。”
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邢天彪没有骗他,他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明如镜是他的母亲,而芷君芷君是他同母异父的嫡亲妹子!
邢世珩双膝一软,跪落在地,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宛如风中一片飘零的落叶。
“世珩,你怎么了?”他异常的举动吓坏了明如镜。
他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神教明如镜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喃喃的道。
在这之前,他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打击得了他了。他小小年纪历经丧父丧母毁家之痛,又不得不在仇人的羽翼之下苟又偷生,人生的巨变早巳将他磨练得如百炼钢般不可摧毁。
而今他才知道那些都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都是别人赋予他的磨难;而芷君,是他亲手铸下的滔天大错。
“世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神情真的很不对,明如镜也被他的惨澹吓得手足无措。“是你义父”阿牛哥他怎么了吗?
他突然状若疯狂的哈哈大笑起来,明如镜被他吓坏了,摇着他的肩头,试着唤回他的神智。
“世珩,你清醒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出来啊!伯母如果有办法,我会尽力为你做到。”
突然,他笑声顿歇,挂在脸上的笑容比哭还教人心酸。“你做不到的,这个世上谁也没有办法帮我。”
今生他注定要被困在一个叫做心狱的牢笼之中,终生不得释放啊!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呢?”明如镜鼓励着他说出来。
“你做不到的。”他的眼神失去了光芒,虚无缥缈的声音飘苗在斗争之中,是那么绝望、那么伤心。“我想换个爹娘,你做得到吗?”
一番胡言乱语教明如镜更糊涂了。什么叫做换个爹娘?她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又继续说话了,又或者他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我爹叫郑阿牛”
他是阿牛哥的儿子?她知道啊,他是他收养的义子。
“我娘叫明如镜。”轰的一声,明如镜跌坐在地。
什么?他的娘是她?怎么会?那他是谁
瞪大眼睛看着失魂落魄的邢世珩,邢世珩的脸形像父亲,而他的五官比较像母亲。忽然间,她想起他一笑就出现左脸上的酒窝,他们明家的遗传
“我的天啊!”她惊呼出声,进出了惊喜交集的眼泪,她简直不敢置信啊!
爹骗了她!她的儿子没死!她的儿子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啊!
冲上前去搂住了他,明如镜泪如雨下。“世珩,你真的是我儿子吗?这是不是真的?我爹他骗了我是吗?原来你设有死,你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好孩子,我我是你娘啊!”朝朝暮暮的怨悔,痛惜两人母子缘份的浅薄,她每年都到妙峰山超渡绿烟一面的他。没想到他根本没死,是爹狠心送走了他。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既然被阿牛哥带走,有父亲的怜惜,他至少还是生长在爱护之中吧?“娘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想你啊?我每天都求老天爷让你重新投胎做个好人家的儿女,娘无时无刻不想你啊。”
他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布娃娃,任她搂在怀中轻怜密爱,尽情疼惜。母子相逢让明如镜欢喜得整颗心都要炸开来了,她的孩子,他没死,没有死啊慢着!一道灵光一闪,她脸色刷白。“你和芷君”
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和深情,当时在场眼见过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是终生相许,再也分不开了。上天是开了怎样一个大玩笑,教他们这一对永生不能相守的人相遇又相爱?
芷君!这个名字让邢世珩飘浮的神智再度拉回空蔼的躯壳之中痛楚像一只无情的大手撕裂着他的心,强烈的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来,他还活着。他但愿他是死了的。
他缓缓离开了明如镜的怀抱。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懊悔自责也改变不了两人是兄妹的事实。要是这个残局要有人来收拾,那一切的后果就让他来承担吧!
下半生,他都要活在人间地狱当中了吗?
堂上烛火荧荧,映出他比死人还苍白的容颜,邢世珩以沉郁得连一点温度也没有的声音静静地道:“我会走,我会离她远远的。你什么都不要跟她说,她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忽地想起,在她病榻前他对上天所发的誓言,而今真的应验了。老天爷将宗芷君还给了他;而他,也将、永远失去宗芷君。
也许,他才是那个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否则这样残酷的报应,为何会接二连三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那坚决而孤独的身影,像是凝结了这世上所有的悲凉。明如镜见他这一去似乎再也不回来,一股酸楚和悲痛擂住了她。他们母子才刚相认,就要生生分离了吗?
“世珩”她追了上去。
邢世珩的脚步顿了一下,亲娘的呼唤没有让他回头,而且,他还能回头吗?
“娘,请你替我好好照顾芷君,我欠她太多太多,这辈子我永远还不完,要是有来生的话”他怔住了,话说到一半嘎然中断。
有来生的话又怎样?上天如果还要再次的恶意捉弄,他们有办法跳出她的手掌心吗?而这样的痛苦,还要再来几次?
邢世珩没有续完这句话,只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和信心再许下任何诺言。
推开了大门,灌进来的冷风扬起他的发丝衣衫,仿佛要乘风而去。而他的心比冬雪还冰冷,沉锁在幽深阴暗的万丈谷底。
“世珩,世珩”
明如镜的呼喊没能挽住他的脚步,那宽阔的背影带着无比的萧索和寒意没入了黑暗。
***
连续多日邢世珩都没有来看宗芷君,向母亲追问着,明如镜只是支吾其词,说他突然有要事离开,临走前交代要宗芷君好好休养,等他回来。
“他到底有什么事?”她知道他不留恋黑风寨,而邢天彪也已经伏刑正法了,这个世上还有他必须要去处理的要事吗?
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明如镜只能含棍带过:“娘怎么知道呢?我只知道他接了一封书信,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清楚就走了。芷君啊,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把伤养好再说好不好?”
宗芷君失望地接受了母亲的说词。她不能逼娘啊,这跟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珩哥为什么会不告而别呢?他要处理事情,至少出门前也跟她这个别再走啁。
就这样等了一个多月,邢世珩依然没有回来,宗芷君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得心焦如焚的她决定不再这样枯等下去。
“芷君,你在做什么?”明如镜命侍女端了补葯过来探望女儿,一进门就看见宗芷君在收拾包袱。
“娘,我想去找珩哥。”背起包袱,宗芷君向母亲禀明辞意。
明如镜一听大惊,急忙拉住了宗芷君的手。“你要去找世珩,天下这么大,你要去哪里找?”
“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要找到他。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田少洋一直在找他的麻烦,她担心他是不是被田少洋幽禁起来?或者是被杀了?
想到这里,宗芷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芷君,你一个女孩子家,我不能让你出去外面抛头露面,这样子太危险了。”苦苦思索着要用什么理由把宗芷君留下来,明如镜心乱如麻。
“娘,我真的无法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的空等着他。珩哥他的仇家不少,要是他被人家抓了,我好歹也能去援救他啊,要是要我再继续等下去,我会我会发疯的。”说着,忧心逼出了她盈盈欲泣的一片泪光。
明如镜见她凄婉欲绝,一副为情所苦的模样,心就像千万支针在钻刺。她知道邢世珩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是兄妹,兄妹相爱天理不容啊。
“娘,你让我去好吗?”轻轻扯着明如镜的衣袖,宗芷君哀求母亲放她出门。
“不行!”明如镜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决。“我不允许你出去。”
“娘。”宗芷君不肯死心,还要再求,突然心头一阵烦恶,胃肠翻搅得她恶心欲吐,掩住了嘴巴奔到洗脸台边,对着脸盆晒了半天。
“芷君”明如镜的脸发白了,她这个样子她很明白,她生过了两个孩子啊但她不敢相信,不会是这样吧?“你”就是不敢说出内心的猜测。
宗芷君回过身来,苍白的颊上轻轻染上羞意。
时日久了,这事情是瞒不住的。
“我我有了珩哥的孩子了。”她也是这两天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异状,月事迟了,又一直随心想吐。
“天啊!”明如镜差点软倒,险些昏倒过去。
上天啊!她是造了什么孽,要这两个孩子来承受这么大的磨难啊。
“娘。”轻轻抚着平坦的腹部,宗芷君脸上有着做母亲的光辉。她和珩哥的孩子呢。“我没后悔,我早己认定他是我的夫婿了。珩哥他一生都很苦,我要他以后都过得快快乐乐的。斫哥要是知道我们有孩子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宗芷君一脸满足喜悦,明如镜怎么忍心揭破她的美梦呢?
“你有了孩子,娘更不准你出去。”拖得一日是一日,明如镜也束手无策了。眼前只有先拿孩子做借口,拖延宗芷君。她板起脸。“万一动了胎气,有个闪失,那该怎么办?”
“可是”她担心他啊。
“没有可是,世珩—身武艺,他打不过人家,逃跑总会吧?我会请你爹去探听他的消息,看看他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你就留在家中安心养胎,说不定过些日子世珩就回来了,到时候娘再为你们主婚。”撤下天大的谎言,明如镜的心像在滴血。
宗芷君达拗不过明如镜,只好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
宗芷君这边是安抚好了,另一件事却教明如镜不得安枕。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芷君的肚子会大起来,到时候她要怎么跟宗家保说?
***
几天之后,朝廷下来了一道圣旨,解决了明如镜的烦恼。
边境战事频烦,但是朝中大将军纪散乱,宗家保官声夙着,所以皇亡派遣他前去监军,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圣旨父代三天后即刻起程,宗家保将家务事交给明如镜打理,带着一小队兵马,匆匆赴任去了。
宗家保走了,整座宅院变得冷冷清清的。宗芷君每日守在窗边,等待有一天邢世珩会回来。燕子去了又来,梅花谢了桃花绽开,枝头染上新绿,一切都呈现着盎然春意,但是她星子般的黑眸却抹上了浓浓不去的愁色。
珩哥,你究竟去哪儿了?
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为什么邢世珩一去不回头。难道他只是一时兴起,激情过后就风流云散,对她弃如敝屉吗?
她狠狠地摇头摇掉这个念头。不会的,珩哥不会这样的,他不是薄情负义的人,他不会这样对她。
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
花朝月夕,露冷风凉,无尽的惆怅刻在诗间,相思无计回避,宗芷君的笑容日渐黯淡。
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她临盆的日子将满,这一天她正在为将出生的小娃娃缝制肚兜,春葱五指轻抚着鲜艳的牡丹,心头又掀起淡淡衷伤。
突然肚子一阵剧疼,手中的绣件拿不住失手掉在地上,她她要生了吗?
“夫人!夫人!小姐她”丫环见她疼得厉害,赶快通报明如镜。
避家赶紧去请来产婆,丫环们则忙着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巾。
好疼!好疼啊!
宗芷君哀惨的叫声刺得明如镜又痛又紧张,她在门外叫道:“芷君,芷君,你忍耐点,很快就好了。”
宗芷君抓着床柱,牙齿把嘴唇咬得血迹斑斑。她好疼,疼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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