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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于殿门处,玉立亭亭,薄绡丝绢轻浮若云,整个人烟笼雾罩,连声音也娇怯了几分。
“父皇,自靖难以来,您戎马征战,百事操劳,难有闲暇与我等团聚,女儿更是多日未见父皇尊颜,今日相聚,实是欣喜孺慕不胜,女儿愿献清词一曲,为父皇母妃,及诸位姐妹一助酒兴。”
“好,”
父亲仔细的看着她,神情里几分恍惚,答应得却很干脆,语气尤其温和:“难得你如此孝心。”
熙音手一招,已有宫人抱过一把琵琶来。
我斜靠殿壁,举杯懒懒道:“却不知献何曲目?”
熙音长睫掀动,静静向我看来:“姐姐可有教我?”
“不敢,”
我笑道:“我对琵琶不甚了了,左不过将军令,阳春古曲,青莲乐府,浔阳琵琶,十面埋伏,夕阳萧鼓之类?又或者,妹妹高才,自创曲目按词作弹?看妹妹今日这般品貌,风流袅娜,目胜秋水,娇弱间别有幽怨意趣,又善弹最宜‘诉怨’,声若玉珠情致缠绵余韵悠长之琵琶,倒是适合作《长门赋》,《楼东赋》之歌,届时一曲尽,座中虽无江州司马,也必有人触动柔肠,衣衫尽湿了。”
这番话,刻毒讥讽,挑拨生事,我就不相信,有人会无动于衷。
隐约座上,王妃轻轻动了动身子,离父亲远了些。
父亲皱了皱眉。
熙音按弦的手顿了顿,睫毛垂下,又抬起,目光怨毒。
我笑容满满,“哦,这不过是区区拙见,妹妹如此伶俐人儿,胸中自有定见,却是我多话了。”
她看着我,极慢极慢的笑了笑,道:“姐姐高见,妹妹见识了,只是华美大赋,却非熙音薄技所能,不敢献丑。”
她似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来,极快的坐下,调弦,起音。
素手轻拨,音色低徊,而她启唇作歌,其声空灵婉转,哀伤自生。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我拈着杯,听着这词曲都极为不合时宜,但明显极投父亲心意的弹奏,面上一抹冷笑。
斜眼看过去,王妃面若寒霜,父亲却微有惆怅追忆之色。
李季兰这首诗,意境高远而缠绵入骨,想来是极合花楼清倌身份的曲子,遥想当年,月上高楼,兰台深帘,红罗绣帐半掩美人琵琶,素衣纤指悄弹相思之曲,那一番心旌摇动色授魂与,即使于心存大志铁血半生,情事多如春梦风过无痕的父亲心里,只怕也多少会留存一缕经年不散的旖旎香吧?
熙音啊熙音,你也足够大胆,于此场合,以此身份,奏此词曲,若父亲不为所动,那么王妃立即便可治你一个“佻达不恭,有失体统”
之罪。
你不顾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夺回父皇爱宠,然后?
我冷笑着,不耐烦再听,拈着酒杯的手指,于她转音之际,指尖虚空一弹。
叮一声,一弦断。
犹如击蛇于七寸,攻敌在软肋,熙音轮转如意的指法,圆熟流畅的曲调,突然被扰,顿时微微一窒。
只一窒,她立即反应过来,然而父亲已自沉迷中瞿然而醒。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笑道:“好听,好听,这曲子还真不是宫中那些富丽无味的煌煌大乐可比,听那些大兵们说,北平飘香阁里的头牌姑娘真真,就擅弹琵琶,也唱过这曲,都说清脆悦耳如聆仙乐,我倒是一直渴慕一闻来着,碍于身份不得成行,如今可算是饱了耳福了。”
熙音面色惨淡,父亲面色一沉,正要说话,我已急急捂嘴,呕的一声。
他皱眉道:“你喝多了!”
又命宫女:“去扶郡主下去休息,备醒酒汤,好生侍候。”
宫人们应了来扶我,我晃悠悠一把推开,笑道:“谁说--我醉了?我---清醒得很……”
踉跄一栽,脚步一滑,正滑到熙音面前。
她抬头看我,面色惨白而目光平静,只紧紧抱着那琵琶,稳稳端坐。
我的目光于刹那间掠过那琵琶-----虽然养护得很好,但看得出,有些年代了。
背对众人,我手掌一翻,便要顺势毁去那琵琶。
她不吭声,默然将手臂一横,竟是妄图以血肉之躯挡下我的掌力,护住她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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