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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想了阵,说,“欠钱好办。
有名有目,是多少就是多少;欠了情可就难了,说不清道不明,一辈子都觉得亏欠。”
淮真一口粥噎在喉咙里,觉得有点沉重。
隔了阵,阿福又说,“不过好就好在,美国人跟人之间交往,喜欢明明白白‘互相利用’;讲究实际利益,不讲这点中国人的土人情。
明来直往,公平交易,皆大欢喜。”
说罢啃了两只蒜蓉凤爪,结了十美分的账单,拍拍手,同淮真道:“走!”
出了广东茶楼,径直带她走进昃臣街一家鱼店。
店面宽阔,入门一只柜台,两侧摞着的鱼缸汨汨的往过道上淌着水。
店里一个伙计一个掌柜,光着脚在脏污腥臭的地面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只网兜为客人兜鱼。
午后客人并不十分多,都站在渍臭的过道上,指点伙计在砧板上剃鱼鳞;与此同时,亮闪闪的鳞片无所顾忌的满地乱飞。
一只苍蝇从淮真眼皮底下飞过。
她站在店门口吸了吸鼻子,跟在阿福后头踏进店里。
“一片鱼翅。”
阿福道。
这时后屋帘子一掀,钻出来个妇人。
湿漉漉头发拿头巾包着,手里瓷碗盛着饭,一见阿福,便搁下碗来道,“阿福哥,廿多年没见你买鱼翅了,鱼翅汤手艺生没生哇?”
说罢取出一只绳上挂的干鱼翅,扭头出来交给阿福,转而又拿纸袋包了点虾米赠送。
阿福顺手给淮真拎在手头,从圆形线袋里掏出五十美分给老板娘。
出了鱼店,回都板街的路上又进间杂货店买了壶花雕给淮真拎着。
杂货店是在正常不过的杂货店,和家门口那家并不是一个路数。
出了门,淮真忍不住问:“都挂着杂货铺招牌,可万一有人进错了怎么办?”
阿福笑着,没吭声。
等再走上一阵,远远望见家门外巷子里那杂货铺,阿福伸手一指:“墙面上漆的东西,你见了么?”
淮真顺着方向一看,只见那杂货铺门面角落,与一侧缝隙的墙面上都用不知什么颜料漆成湖绿色,往日里只当是二十一世纪随处可以见到的涂鸦之作,仔细一想,这年头,在这见到街头文化确实蛮奇怪。
再走近一点,阿福解释道,“四十多年前,唐人街好多老营生都不合法了,明面上是见不着,实则变本加厉,只是都在地底下。
如今你看起来都是杂货铺,实则是些别的行当。
像这漆绿色的是妓馆,粉的是赌馆,黄的是鸦|片馆,都是金山市调查委员会给弄的。
有些地方还有些白人妓|馆,漆了蓝色。
最可笑的是,早些年白人不许这土地上有除基督新教以外别的教会,驱赶异教徒,就连唐人街大小佛堂也被罚了许多钱,门面上给涂了红色,现今仍能见到。
往后走在路上,可别认错了。”
她记在心头,嗳了一声。
在厨房打了一阵下手,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来,淮真便跟着阿福去前店打点。
衣服有时是客人自己送来,有时是雇了专门的送衣工送上门来,上门洗衣的也大多都是华人。
账房小伙一篓一篓的清点衣服,淮真在一旁帮他核对记录。
临近六点半钟,来了个胖壮的白人,手里拎着一袋脏衣服,不懂中文,进门便朝小伙高喊:“约翰,约翰!
洗两条衬衫,一条长裤多少钱?”
那小伙也听不大懂,但是眼尖,指着物件,简明扼要道:“这个,两个,三分。
这个,两分。”
白人噢了一声,“别人说你这里只要一分钱,我才来的。”
但似乎碍于这里实在比白人洗衣铺便宜,便放下衣物,说了个取衣的时间点,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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