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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也在看太子,也在感叹他的嫩,看完后思忖一番,觉得自己这道意旨是下对了,趁着现在两人还是活冤家,分开一段,都仔细想想该不该这么下去,真要这么下去,太子一方得收得服沈文昭,不然死皮赖脸地缠到他服也行,别像现在这样,明知不可为还要傻使劲,到时候劲头使过了,两人就从活冤家变成了死对头,落得个咫尺天涯的下场,那不好。
太子不明白皇帝的一番苦心,他只觉得身上热一阵凉一阵,禁不住要打摆子。
那道意旨一字字拆开来又合起来,漫天漂浮,哪个字他都不认得了,就觉得这些字黏合成了一条棍,还是一记闷棍,横里劈出,猛地一棍子敲在他的顶门星上,敲得他天旋地转,天地整个颠倒,头冲地,脚朝天,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散了朝,皇帝特地留下太子,父子两人闷坐半晌,皇帝忽然开了金口:“儿子,听爹一句劝——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皇帝与太子,二十年的君臣父子,绝大多数时候论的是君臣,极其稀少的情况下才论父子,他这么“儿子”
、“爹”
的说了一通,太子听在耳里,凉在心里。
他听到的是这句话的反面。
若不是你的呢?
终归也不是你的。
这才是他那皇帝爹要说的真意吧。
“父皇……儿臣这世人无甚野心,治国平天下做不了太好,唯一起过心思的,就是对……”
对谁,不用明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对一个人起了野心,真不是什么好事,然而身为储君,将来的帝王,他太有条件起这份野心了,很轻易的,他就能达成这份野心。
然而看来轻而易举的事,偏偏当中波折不断,不论是谁,似乎都想在他那风雨如晦的情路上摆几块绊脚石,太子傅是,夫子们是,现在连他亲爹也是。
“萧恒,命中三尺,难求一丈,你明白么?”
皇帝定定看着太子,忽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看着他,就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时光倒流二十来年,他对太子的母妃——一个身份低微的大秦歌姬,也是一样式的死心眼,不晓得那个“命中三尺,难求一丈”
。
他想,这就是我的骨血,和我一样的犟筋脾气,对那个认准的人,死不撒手,犟得让旁人唏嘘感慨。
以为自己情深能感天动地,不想弄成后来那副模样,中间曲曲折折,走过二十来年的弯路,他才晓得,人命里确实三尺,那就到不了一丈,硬要求来一丈,那多出来的七尺太长,抻断了原本的缘分,最后仍是不圆满。
“父皇,求您……帮儿臣一把……”
太子居然语带哽咽,皇帝一下怔住了,一个大得不能合理地掉泪的人,忽然在一个不论如何不该在他面前掉泪的人面前掉了泪,那得是多尴尬的一件事。
皇帝背过脸去,打算给长子留点脸。
说实话,他此刻的感觉有多复杂,没人能说得清楚,他自己也不行,只能等长子自己把自己拾掇好,等到那种断断续续的哽咽没了,他才把目光调回来,这一眼,又是一愣——没想到自己儿子身是人高马大的,心却是弱柳扶风的,哭鼻子,还掉金豆子,眼睛鼻头此时此刻一片通红,简直是一只红眼兔子,哪里像是能扑得住天上飞鹰的模样!
“你要爹怎么做?”
皇帝完全是无可奈何的口气,好似在敷衍一个整日撒泼耍赖要买一件东西的屁孩儿——你都闹了这么久了,哭着喊着非得要,我这儿能做的还有什么,你说。
“一年以后,请父皇下旨将沈文昭召回。”
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既把他放到了安阳,到时候还得您亲下旨意召他回来。
安阳去帝京八百余里,算不上山遥水远,也不是随意能到的。
一年时长也够长了,行与不行,一年之后当能见分晓。
您不是要鉴我的心么,八百余里的路加上三百来天的日月,够您鉴了吧。
“……好。”
皇帝沉默良久,默默思忖,他想着抬抬手放沈家一马,所以下旨让沈文昭回了安阳,但太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当爹的到底偏疼自己的儿子多些,对旁人都能抬手了,对自己的儿子又何苦一再为难?更何况沈家那边已经把人带回去一年了,若是再找不到法子把沈文昭弄到太子手眼之外,那还能怪得了谁?
所以他终于松了口,答应一年之后,将沈文昭召回,官复原职。
得了准信,太子强撑着的架子悄无声息地垮下去,看着憔悴得很,是个心碎无痕难收拾的模样。
情就是这么样的东西,跟它没道理可讲,没条理可理,没线索可摸,从头到尾,它就是揪着一颗心,让那颗心出血、结疤、复又出血、再结疤,千疮百孔,千劫百炼,死活过不得关,除非那颗心向着的人愿意要它,愿意为它揩血、治伤,把它捧在手心,让它不再经风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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