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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椅上的燥咳童(第2页)

母亲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望着叶承天用竹筷搅动火上的药罐,火苗跃动时,将他青布衫上的药渍影子投在砖墙上,忽大忽小,竟与院角木芙蓉的花影叠在一处。

那些朝开暮合的花朵,此刻正随着日头西斜慢慢收拢,花瓣边缘泛起浅褐的纹,却比盛放时更多了分含蓄的韵致——正如这剂顺应天时的药方,在暑气与秋燥的夹缝里,在寒与火的纠缠中,寻得一味让天地之气归于平和的清润,待药汁滤出时,定能将虎娃喉间那层薄脆如蝉蜕的燥火,轻轻裹进木芙蓉朝露般的温柔里去。

霜桑叶与蜜枇杷:

草木润燥的阴阳术

叶承天的手探入药柜最上层的樟木箱时,腕间银铃轻响,惊落了箱盖上栖息的枯叶蝶。

端午采的霜桑叶叠得齐整,经三伏日头暴晒后,叶面凝着层薄如淡雪的白霜,指尖抚过叶脉时,那些结晶般的粉粒便簌簌落在青布袖口,像谁把初降的秋露碾成了碎玉。

他对着光举起叶片,锯齿边缘的白霜在光束里浮动,恍若整枚叶子披着月光的鳞甲,连经络间都流淌着秋金之气——那时节他总在黎明前踏露上山,看晨雾未散的桑枝上,每片新叶都托着珍珠似的露,待日头蒸干水汽,便将这天地精华酿成了叶面的霜。

新收的枇杷叶搁在竹筛里,墨绿的叶面还带着山雨的潮气。

叶承天取来鹅毛翎笔,笔尖轻轻扫过叶背的绒毛,那些细如蛛丝的软刺便纷纷飘落,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如同替叶片褪去了夏日的粗粝外衣。

蜜炙时用的是云台百花蜜,琥珀色的糖浆在陶锅里咕嘟冒泡,他持竹筷夹着枇杷叶逐一浸染,蜂蜜裹住叶片的刹那,墨绿便化作半透明的金箔,边缘还挂着晶亮的糖丝,像给每片叶子镀上了层温润的光膜。

药香混着蜜甜漫出窗棂,引得檐下筑巢的燕子歪头轻啄,尾羽划过晾在绳上的蝉蜕,发出细碎的清响。

最妙的是那粒云台野山蜂的蜂房,悬在梁上时便像朵风干的金色莲蓬,六边形的孔洞里嵌着琥珀色的蜜蜡,有的还凝着米粒大的蜂蜜,在光线里折射出七彩光晕。

叶承天用竹镊子小心取下,指腹掠过蜂房表面,触到那些精密的纹路时,忽想起去年在云台深处见过的野蜂巢——悬在老槐枝头,被晨露浸润的蜂蜡透着蜜色的光,工蜂振翅的嗡鸣混着槐花香气,织成张透明的网。

此刻掰下三粒蜂房放入陶碗,残留的蜜蜡遇热微微软化,黏在指节上像沾着凝固的阳光,孔洞深处还藏着几星未及清理的花粉,恍若封存了整个夏天的芬芳。

煎药用的“蝉纹壶”

是他亲手从云台陶窑寻来的,赭红色陶土上刻着细如发丝的蝉翼纹,壶嘴蜷曲如蝉喙,握在掌心时,凹凸的纹路正合虎口的弧度,仿佛这陶土早与他的手骨有了默契。

他舀来山泉水注入壶中,霜桑叶在水里舒展开来,白霜渐渐溶于清冽的水色,像春雪化进溪流;蜜炙枇杷叶浮在表面,金箔似的叶片映着壶身的蝉纹,倒像是秋蝉振翅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温润的涟漪。

当三粒蜂房投入时,蜜蜡遇热融化,拉出细长的丝,将水中的叶片与蜂房孔洞连缀成网,恰似山野间蛛丝黏着晨露,网住了整个秋日的清润。

“陶土性温,能敛桑叶之燥,又缓枇杷之寒。”

叶承天将蝉纹壶搁在红泥小炉上,松枝燃烧的噼啪声里,陶壶表面渐渐泛起潮热的光,蝉翼纹路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恍若有无数透明的蝉正从壶身振翅欲飞。

他望着壶嘴冒出的白气,想起《千金方》里的字迹在竹简上蜿蜒,那些千年之前的医理,此刻正化作壶中翻涌的药汁——霜桑叶吸足了秋金之气,在陶土的温怀里褪去锐利,化作润肺的甘霖;蜜炙枇杷叶裹着蜜的柔,将寒凉酿成了绕指的绵;蜂房的孔洞本是蜜蜂通幽的小径,此刻借蜜蜡的润,正一点点化开喉间的滞塞。

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照见壶身上的蝉纹投在青砖地上,随火苗跃动而舒展收缩,竟像是活了过来。

叶承天用竹筷轻轻搅动药汁,霜桑叶的白霜已完全融尽,水面漂着几星蜜蜡的金,与蜂房孔洞中渗出的琥珀色缓缓交融,形成绸缎般的纹路。

虎娃趴在母亲膝头,望着这陶壶上的蝉影与药汁里的金箔,忽然觉得喉间的滤泡不再像蝉蜕的斑点,倒像是被这壶中蒸腾的草木之气,温柔地敷上了层带着阳光味道的蜜——就像叶大夫说的,这陶土的温,原是要在寒凉与燥烈之间,搭座让阴阳得以漫步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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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药香漫过医馆的竹帘,檐角的铜铃恰好被山风撞响,惊落了沾在蝉蜕上的最后一片梧桐叶。

蝉纹壶里的药汁咕嘟作响,将霜桑叶的清、枇杷叶的润、蜂房的通,全熬进了陶土的温柔里,那些在暑秋交界时纠缠的燥与寒,终将化作这壶中流转的琥珀色液体,顺着温热的药香,轻轻渗入虎娃幼嫩的肌理,如同山涧融雪,在干涸的河道里,重新漫出清润的泉。

虎娃捧着粗陶碗,琥珀色的药汁还腾着细白的雾,碗沿沾着几星蜜蜡的金,在秋阳下像凝固的光斑。

叶承天的指尖捏着半片蝉蜕,薄脆的壳儿泛着透明的金褐,尾部还连着点未去尽的柳树枝,树皮上的苔痕与蜕衣的纹路在光影里叠成天然的符。

当药汁滑过喉咙时,虎娃忽然觉得有片羽毛般的清凉从胸骨漫开,紧接着蝉蜕的薄翅轻轻扫过后背——那触感像山风掀起夏末最后一片荷瓣,又似晨露从蛛丝上滚落,碎成点点微光。

“蜕衣法要借蝉蜕攀树升鸣的性子。”

叶承天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的清响,蝉蜕的边缘划过孩子肩胛骨间的皮肤,原本泛着浅红的脊背竟慢慢浮出淡金色的蝉影,翅脉的纹路与蜕衣上的网状结构分毫不差,仿佛有只透明的秋蝉正从肌理深处振翅欲飞。

虎娃的咳嗽声忽然轻了,像被露水打湿的蝉鸣,尾音拖出丝缕的清润,母亲搁在他腰间的手触到后背的皮肤渐渐褪去燥热,只剩蝉蜕扫过的轨迹上,留着薄荷般的微凉。

案头的木芙蓉开着朝颜花,清晨刚摘的花瓣还凝着豆大的露珠,浑圆的水珠缀在粉白的瓣尖,像美人垂泪时胭脂融了晨霜。

叶承天指尖拈起一朵,花瓣立即在掌心蜷成小杯,露珠便顺着脉络滚进他掌纹,映出细碎的虹光:“你看这朝颜花,吸了整夜山岚的阴气,晨露里裹着的全是云台深处的清润。”

他将花瓣浸在青瓷碗里,清水立即洇出淡粉的涟漪,恍若朝霞碎在了玉盘里,那些露珠融入水中时,竟让整碗水都泛着珍珠母贝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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