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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港大货房里三千多人只有三个日本人看管,大门开着,又都没有绑,一起哄,三千人至多死几百个,两千多都能逃出来,可就是没有人出头,都胆小,都怕死!”
我明白了,他是一个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
风从头顶吹过,像死去的30万南京同胞的哭泣,七十多年过去了,他们日复一日地在南京上空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我的头皮发麻,作为一个军人,我受不了这些哭声。
那些哭声从破败的铜井镇一直跟着我到了雨花台,那些冤魂的哭声从地下钻出来,像轻烟一样漂浮在空中,它们挂在南京的树上、城头上,浸透在南京的每一寸土地,这是一个阴气重重的城市。
前面就是大方巷,四个日本兵提着步枪,枪刺上滴着鲜血,嘻嘻哈哈地从巷子里一个院子里出来了。
他们看到我,端着枪恶狠狠地瞪着我。
没什么好说的,杀掉吧,就算毫无意义,还是杀掉吧。
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畜生了。
他们不是军人,只是一群披着军服的畜生。
畜生们是不讲理的,你也无须和他们讲理。
那家院子里躺着三具尸体,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脸上血肉模糊,头颅破裂,豆腐一样的脑浆淌了一地。
她的眼珠迸了出来,挂在那堆烂泥一样的碎肉上瞪着月亮。
她的旁边一块也许平常是当做凳子用的大青石,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被摔死在上面。
门口前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她全身赤裸,乳房被日本兵用刀割掉了,阴道里插着一把刺刀。
屋里很暗,透过窗户的月光照在床上,床上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白皙的脸庞红肿,也许是她最初的不顺从招来日军的毒打,美丽的胴体上涂满了肮脏的污泥,长长的秀发覆盖着她受伤的脸庞。
我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那个中华门下被日军轮奸的少女吗?她不是那个开往铜井的公交车上的售票员曾小艳吗?我把她的秀发拂起,果然是她。
时间越来越乱了,事情越来越糟糕。
她难道和那个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一样遭遇了时间回旋吗?大概是这样了,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个票夹,里面也就是几元硬币而已。
她到死都在保护这个票夹吗?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迷彩服,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那个长生寺的和尚也曾给她脱过袈裟。
我们身为男人,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同胞姐妹,她们死了,总该让她们有点尊严吧。
月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有点恍惚,是啊,1937年12月,南京城里那么多女性遭受了侮辱,遭到了屠杀,那些男人们呢?为什么反抗的男人们那么少呢?相反,敢于反抗的多是女人。
有怀里揣着剪刀,宁愿杀死日军然后被杀也不愿受辱的,还有一个叫李秀英的女人把日军的军刀拔出与日军搏斗,甚至还有一个小学女教师弄来了一支枪,躲在床下面,一枪一个打死了五个日本兵……有和日军拼命的男人吗?当年的一个幸存者回忆说,他们四个男人在逃往难民区的路上,见到一个日本兵在强奸一个少女,他们四个男人躲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四个精壮的男人,就那么看着一个已经解除了武装的日本兵糟蹋着中国的女人,居然连口气都不敢喘。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把这当做苦难来展示,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当时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与其说他们是幸存者,不如说是苟活者更为恰当。
尽管我们在感情上并不愿意,也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沮丧,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刚要转身出去,床下传来一阵籁籁的声音,就像老鼠爬过一堆丝绸一样小心谨慎犹豫不决,又像是传说中的鬼魂使劲地要从墙中挤出来一样。
我虽然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鬼,但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最先露出的是一个梳得油光的脑袋,接着露出了他苍白的脸。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牙齿格格地响着,身子瑟瑟地发抖,震得屋中的灰尘在月光下更快地舞蹈着。
他被吓坏了。
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说:“你别害怕,我也是中国人。”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肉色。
他抖抖索索地把手递给我,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冰凉冰凉的,甚至比大街上死人的手还要冷,比冰冷还要冷,顺着我的手传到我的胳膊,胳膊也要被冻僵了,然后又爬到我的脸上,我的脑袋里,我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个被吓坏的男人。
他从床下钻出来,只穿着一条红色的裤头,很显然,在日本兵进来之前,他也许正和死去的那个女孩睡在一起,他是仓促之间躲到床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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