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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在我旁边,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尼料中山装,戴了一顶短耳风雪帽,兔毛被染成褐色和草黄色,草黄色呈豹皮圆斑,有种蒙古风味。
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给他买的,当时觉得挺适合他,他当过生产队长,文化不高,但在乡下颇有威信,觉得应该是这副装束,可现在带他走到大街上,一下就显出它们是多么土气,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乡下来的老大爷。
当然,我并不因为这种土气就有什么不自在,我只是觉得我没把父亲打扮好。
我和他沿街走了十来分钟,我问他累不累,能不能走。
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暗想还是该打车,虽然不远,但他毕竟是病人。
要过马路了,我告诉他小心,等红灯停了再走。
他说我晓得。
我盯着交通灯,绿灯一亮我便赶紧去扶他,侧身一看,父亲不见了。
我忙退到一边,给急着过马路的人让道。
等身边的人走开后,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正半举着右手沿着街边走,他怕过马路还是生气了?我追上去,只见他把右手在一棵香樟树上蹭了两下,两只手互相蹭了一下,然后就倒了回来。
原来是揩鼻涕。
在乡下就是这样的,擤了鼻涕不是顺手揩在柱子上就是揩在解放鞋的后帮上。
不是专门给你准备了一包纸巾吗?我正想责备他,他已经走到我面前,带着朴实的笑容说:“那棵香樟好大,冉姓坝都看不到那么大的香樟了。”
我告诉他,这些大树都是几年前从乡下挖来的,它们并不是在城里长大的。
父亲的病是肾结石,太大了,已经不能用碎石机击碎排出,只能开刀。
按照医生描述,那颗可恶的石头有半斤重的土豆那么大,形状不规则,把肾顶变形了,并且已经发炎了。
手术后起码半个月不能洗澡,所以我特地安排他在手术的前一天好好洗一下。
当然我也不想让医生闻到他身上那股牲口味和泥土味。
由于多年跟牲口和泥土打交道,牲口味和泥土味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不是一次就能洗掉的,洗一下总比不洗好。
我在吧台买票时,父亲像小孩一样紧紧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数钱。
他已经猜出大概数目,但他仍然认真地问多少钱。
我告诉他两个人一百三十六元。
他说:“这么贵呀。”
我说我也不常来。
他说,洗个澡都要这么多钱,不如在家自己烧水洗。
这才是他想说的话,不把自己对钱物的尊重表达出来,就会产生一种负罪感似的。
脱衣服的时候,父亲提着他的短裤不放,对那些赤条条地不知害羞地走来走去的人连看也不敢看。
我劝他,还是脱了吧。
他的短裤实在太难看了,一定是母亲给他缝制的,不是我们穿的仅仅遮住那个地方的裤衩,而是一条围着整个臀部的白布大口袋。
白布上全是皱褶和黑点。
由于裤腰带早已失去弹性,所以他不得不紧张地用手拽着。
平时将一边拉过去,将另一边超过来再用裤腰带紧紧拴住,为了避免掉下去,从裤腰上翻下二寸长,像咸菜坛的反檐盘子。
他一来我就给他买了两条特大号的裤衩,他穿了一次就脱下来了,说勒得太紧了,很不舒服。
浴室里蒸气腾腾,我在前面带路,父亲用一只手抚着****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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