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他却在公司接到乐美的电话。
“克凡,我想--有件事我做错了。”她的声音带有浓浓的呜咽。
“你还好吧?”他听出她的情绪低落。
“我错了,我希望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显得激动。
“乐美,你人在哪?我立刻过去,见面再谈。”他不太放心。
“不,不能见面,一见面,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不停换气、吸气,努力平稳情绪。“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最卑鄙、最狡诈的一件事,我--我没脸见人。”
“千万别这么说,有勇气承认错误都是值得肯定的。”他连忙道。乐美的个性实在太好强了。
“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才会这么胡涂。”她非常自责。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忍不住问。
她停顿约三秒钟,伴随一声沉重的叹息说:“岚如真正所爱的人,是柏亦,不是史帝文。”
“你怎么知道的?”他惊讶。“但柏亦说,是他们三人同时面对面谈开的。”
“岚如不得不这么做,史帝文只是为了让柏亦死心的一种安排,她--她是被我逼的,我骗她,我--扯了很多谎言。”乐美哭叫著。“要我低头去求她和柏亦分开,我做不到,但我又不甘放弃,所以我--我只好骗她,教她知难而退。”
她将当时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全盘告诉克凡。
原来如此,总算真相大白了,克凡的第六感一经证实,果然无误。
若说乐美傻,那么,岚如岂不更傻?感情怎能用礼让的?不论有多大的困难,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我知道岚如心软,只要我说怀了柏亦的孩子,她会退出的。她接下来怎么做,全在我算计之中,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地出幽轻叹。“我没想到柏亦对地有这么深的感情,三年和三个月,我应该占上风的,不是吗?”
“为什么又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他不置可否。爱情若能用时间衡量、公式换算,就不会教世间男女困扰不休了。
“几天前我去找柏亦,我们谈了很久。”乐美-:“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无论岚如是否退出,都不再具有意义;毕竟,事实是不容改变的,爱过就是爱过,分离不见得能中止这份感觉--克凡,柏亦最痛苦的时候,你也著见了,他完全不像他自己,彷-变成另一个人,这是悲哀的,我不希望柏亦为男女之情而失去自我;尤其是生活现实,他更加不能不理,他要在社会立足、为前途奋斗,三十岁是一个男人最颠峰的黄金时期,怎能浪费大好光阴去沉浸在回忆里?”
“难得你这么为柏亦设想。乐美,你真是很难得。”他由衷的说。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爱过的男人,是最优秀的,他该继续保持下去,而非由强变弱。”她的真诚带点无奈。“当然,成就一件事总要有好的助力推动,才能事半功倍,可惜,我已不再是怕亦的助力了。”
“乐美--”克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天,我本来想亲自将一切全告诉柏亦,但我做不到。”她凄凉的笑。“我努力挣扎的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他怕伤了我,说的很含蓄,他希望先暂时分开一阵子--我怎么不懂他的意思?克凡,你知道我这个人,好强又爱面子,硬是不服输,对著柏亦,有些话我说不出来。”
“我会为你转达的,还有,你的关心。”“我的关心只会带给他压力。”她感叹。“你清楚柏亦要的是什么,不是酒精、不是自闭,而是--岚如。”
她在说出这名字,仍觉得心酸。
“相信岚加的出现,一定能使他不药而愈。”乐美收线了。
克凡拿著话筒一怔--岚加的出现?!
他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像阵风似的冲出办公室。
他一路飞车到酒店,甚至忘了先问:岚如上早班还是晚班。
等他出现在柜台,已是气喘如牛了,他那副十万火急的模样,活像来打劫似的。
其实,他也算是来打劫的,不过,不是劫财,是劫人。
“幸好你在,好--好--太好了。”克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岚如瞪大眼望他。他怎么了?没头没脑的百说好,好什么?
“克凡,你--”她才想问他为何而来,克凡已擅自进入柜台,拉著她就跑。
“你疯啦!我在上班。”岚如叫。十几双眼睛正盯著他们瞧。
“请假,丁岚如要请假!”克凡朝值台喊。包括史帝文以及其他三位同事,全都目瞪口
呆的看着他们两人奔出酒店。
岚如几乎是被他一路拖著跑。天!她脚上的高跟鞋、她那活动空间有限的窄裙,真怕一不小心她会跌死日“克凡,拜托你慢点--”她忍不住大叫出声。
“不能慢,我赶著去救命。”他将她塞进车里。
“救命?救谁的命?”她不解。
他坐上驾驶座,挡一打,车子立刻像箭似射出去。
“柏亦。”他说。“你再不去,他真的就快一命呜呼了。”
岚如猛然一震。“我要下车,我不去。”
“你非去不可。”他继缵开他的车。
“不!我不能去!”她-慌的叫。“克凡,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去找他了。你放我下车,你--克凡,你别感情用事,好不好?
快停车!”
“是谁感情用事?是谁故意找个男人来刺激柏亦?”
“我没有。我和史帝文是真的。”她困难的辩解。
“真的假的你心里有数。现在除了我,没人会更清楚你们之间的事。”克凡说:“乐美骗你的,她那次所讲的话,全是为了要让你主动离开台亦而捏造的。”
“什么?!”她以为听错了。
“她刚才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不该骗你。”他强调。
“但是--”她觉得好迷惑,乐美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在撒谎,那哀怨、那泪光--不正是真情流露吗?
“她说她怀孕啊!”岚如呆呆的喃喃自语。
“骗你的。”他说。
“那--一年前有个女孩子--”
“哪来的女孩子?柏亦正正式式、认认真真交往过的女朋友,只有乐美一个。”克凡笑。“他在这方面此我洁身自爱多了,他总能把持得住--但不知为什么,他一遇上你就全然失去控制。”
“克凡,但是我--”
“别再但是了。其实,你这种作法,对三个人都没好处,说得坦白点,你的一味退让,只会使得整件事更糟。感情是身不由己的,你知道柏亦最近适得有多么颓丧吗?如果你是真爱著他,相信你一定能感同身受。”
是的,没错,她完完全全的理解,因为她也痛苦、也矛盾。
也想不相思,免受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愿相思苦。又有谁能彻底挣脱呢?
“我看得出来,你也捱得很辛苦。”他望她一眼。短短几天,岚如整个人瘦了一圈,尖削的脸孔,仿佛只见得到那双空洞的大眼睛,毫无一丁点生气,连克凡都觉得不忍。
她只是轻轻的摇头。“乐美可以不说的,我不会怪她,原本就是我不该介人,我破坏了他们。”
“她不希望一辈子良心不安,而且,她也已经想开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他停好车,柏亦的住处到了。“别再说什么破不破坏的话,感情世界原有波折,怎能是永远的风平浪静?缘分是天定的,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乐美从柏亦追阵子的改变,她看清白巳、更看清了他们之间难以弥补的裂痕;她会作出追样的决定,很不容易,你应该好好珍惜,才不致辜负她的一番美意。”
岚如的眼眶发热,内心也跟著发烫--自己为免触景伤情,而忙著递辞呈时,乐美竟在为成全他们而倍受煎熬。
乐美虽曾犯错,却能及时悔悟,她追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赢回了自己,远比硬拖住一份褪色的感情,确实-得多丁。
“柏亦究竟怎么了?”岚如不禁间。“他真有那么糟吗?”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克凡下车。
她犹豫一下,像是害怕。
“也许柏亦还在生我的气,那天--我把场面弄得很僵,甚至伤了他的自尊。”她忐忑不安的跟在克凡后方。
“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你怎么伤他,现在你就怎么去治愈他。”他拍拍她肩膀,给她点鼓励。“我相信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倒是有件事,和克凡预料中的一样不顺利。
“他出去了?”岚如问。他们已按了好几次门铃了。
“没有。反正,他总是这样--唉,大概又醉昏头吧!”
柏亦藉酒消愁?她听得心都碎了。
“他无心上班,整天闷在家胡思乱想。”克凡无奈的摇头。“不如,你来叫门吧!也许这扇紧闭的大门会为你而开。”
是吗?他不会连她也一并轰出去吧!
“柏亦,你在家吗?我是岚如。”她扬声呼唤。“请你开门,我有话告诉你--柏亦!
你听到没?柏亦!你回答我一下,好吗?”
门的另一端,依旧安静无声。
“怎么辨?”她着急的问克凡。
“难不成又得找人来开锁?我好像愈来愈像强盗了,每次都要用破门而人这一招--”
他正发著牢骚之际,突然,面前这扇大门奇迹似的打开,他们两人同时一惊。
柏亦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盯著岚如。
“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以为我在作白日梦--”他不停喃喃自语著,望着岚加的视线未瞢松懈,仿佛正在确认这一幕的真实性。
天!他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两眼凹陷、布满红丝,鬓角、下巴全都长满了零乱的胡碴,以及迎面而来浓浓的酒气、烟味--这个人是谁?他和岚如印象中,总是衣著考究、体面出色的沈柏亦,简直天壤之别。爱情的力量太可怕了,竟能将人折磨至此!
“柏亦。”她激动的叫。“我来了,我终于又有勇气来找你了。”
他还是怔怔的站著,他不明白她的到来可有任何特殊意义?同情?或者是可怜他?
“不--”他听然一震,反手关门。不,他不需要同情,他不需要!
“柏亦,你做什么!”克凡立即挡下门。“还要再错下去?误会下去吗?清醒一点,眼前这个人你看仔细了,她是你整天朝思暮想的丁岚如,她就站在这儿,你怎还能执迷不悟?
逃避有用吗?”
他不由分说的将岚如一把推进屋里,顺带关上门。
“你们俩今天就把事情给我搞定,要是害得我白忙一场,我绝不轻饶你们。”克凡临走前,隔著门大声警告。
柏亦和岚如面面相觑,有些无所适从。
“我没想到克凡会去找你,他太鲁莽了。”柏亦伸手开门。“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你走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她一阵哽咽,握住他放在门把上的手,柏亦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我们都别再说抱歉了。我是诚心诚意来找你的,不要赶我走。”她柔声的低语,内心浮现他们以往相爱之初,那份甜美满足的感觉。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了。
“柏亦,如果你还爱我的话--在我解释自己所做的那件荒谬愚蠢的事以前,我必须先知道,你是不是还爱我、还要我这个大傻瓜。”她轻抚他冰凉的面庞,深深凝视著他。“我真的好傻、好傻、好傻--”
他吸了口气,突然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紧紧的抱著,仿佛恨不得把她给融入体内,那么,她就再也逃不掉、再世不会这般折磨人了。
“不用解释了,你来,就是最好的解释,这比什么都实在。”柏亦缓缓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带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温柔。
他已回复平静,黑亮的眸子绝对沉稳祥和--谁说他变了?克凡吗?
克凡驾车离去的时候,觉得异常轻松,他有把握,他不会白忙一场的。
他总算还柏亦一个人情了,非但如此,他做的更加成功;至少,他这协调者,没把岚加给弄丢了吧!
后记或许,真是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饭店近日公布人事升迁公告,乐美将出任台中分区的公关经理,当然,她已欣然接受。
挨个环境也好,不是逃避,而是希望自己能重新开始。
她才二十八岁,不该让一次失败的感情击垮,无论如何,日子总得继续下去,她必须振作。
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多的成就值得去追求。几经调适,乐美已释怀不少,她原是个坚强、理智的女孩子,虽然一度曾因嫉妒而迷失自我,总算,她能及时醒悟。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谈恋爱必须要有分手的心理准备,别去想一生一世,把握彼此共处的每一天,也许,再回首来时路,已不知不觉走过一辈子了。”
凡事顺其自然,情感也不例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强求绝非挽回一切的良方。
感情原是现实的,当它变了质,似乎只能离你远去。
表面上看来,乐美平静如昔。她依旧忙碌,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入饭店,没人察觉她的世界曾遭受极大变故,在这方面,她比起柏亦更为坚强,有时女人的韧性,是绝对不容忽鄣摹
不过,还是有人知情的,那便是岚如。
辞职信要十五日后才生效,这期间,她仍得硬著头皮去上班,纵使遇不见乐美,但她的心总是不安宁。
乐美--还好吧!岚如几次想问候她的念头,最后却又在缺乏勇气下打消了。
万一乐美以为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岂不弄巧成拙?但总不能装得没事一样,毕竟乐美与柏亦相恋三年。
那么,柏亦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已恢复生活正常步调,重返公司打理业务。再度赢回岚如,给了他最大的鼓舞,感情的充实令他满足而喜悦;但是,他并未因此忘记乐美,在他内心深处,藏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歉疚,移情别恋的人是他,又怎会不觉愧疚?
当他知悉乐美为打击岚如而撒谎时,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想法,这远比自己加诸在乐美身上的伤害,简直是微不足道,他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她?乐美是因为爱他才会出此下策,他不忍心对她苛责。
如今,他和乐美的关系尴尬且复杂,是她自己开口要克凡带著岚如去见柏亦的,原本相爱的两个人,一旦误会冰释,势必重修旧好,这点,乐美应是再清楚不过了。
拱手将岚如往柏亦怀里推,便可证明她欲结束-切的决心。
以后,她没再与柏亦联络过,至于岚如,虽同在饭店工作,但本就不常有接触机会,如今也更无碰面的必要了,她只专心于自己份内的事。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台北,一走了之,三年的感情正式成为历史;那么,又何需联络、藕断丝连的?再多的抱歉都是多余,她不想听柏亦或岚如说这些话,没意义的。
以至于她接到柏亦的电话时,语气轻松自然。
“饯行?不必吧!这么土,我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不过台中而已嘛!”她爽朗的笑着。
“你就让我上一次吧!今晚如何?”柏亦问。
“不行,今晚我有应酬。”
“明天?”
“恐怕也没办法,我手边有好多事要处理。”
“我没骗你,最近我真的很忙,该交接的工作一大堆,我天天在办公室吃便当哩!不“乐美,我是诚心诚意想见你一面。”柏亦喟叹。“别拒绝,好吗?”
“我没骗你,最近我真的很忙,该交接的工作一大堆,我天天在办公室吃便当哩!不如,等我下次回台北再约时闲吧!”她说的是事实。
“我可以晚一点去你家吗?”他仍不死心。
“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我--”
“柏亦,用不著这么做,真的。”她打断他,正色的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话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于事无补,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你有权责备我,甚至恨我,这一切,原是我的错。”柏亦说的认命。
“对与错该如何去界定?我没有答案。况且,谁能保证恋爱非得有结果不可。这中间的起起浮啊,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顺任天意吧!”乐美似乎已完全超然了。
“难道你一点也不怪我、怨我?”他怀疑。
“我曾经怨过,但这样的心情却是雪上加霜,我变得更不快乐。其实,怨恨所带给我的全是反效果;我想通了,我若再继续这么下去,只会无端困死我自己而已,相信你也不希望见我如此吧!”
与其说乐美宽宏大量,倒不如说她是个聪明人。多少世间男女因闯不过情关,为报复而采取一些损人不利己的激烈手段,最后仍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这是可怜可悲的,乐美绝不会蠢到走上这条路。
不是她对柏亦的爱不够深,她只是比较冷静,将怨恨的时间拿来思考自己的前途问题;
何去何从的重要性,似乎更胜高在角落流眼泪。
也许柏亦会因愧疚而难过一阵,人心是肉做的,辜负了一位好女孩,凡是稍微有良知的男人,至少会懂得反省。但,一段崭新的恋情,却也有它抚慰心灵的功效,温柔体贴的岚如,相信不久便能化解柏亦潜意识的阴影。
爱情就像大海中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卷起、澎湃、淹没,后浪总是取代前浪,直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刻,才能无休无扰,只因起落不由人。坦白说,爱上岚加的柏亦,并不算得上罪过,若要用刻板的论断来批判他,那么,他大概是错在无法从一而终吧!
试问,谁又能真正贯彻从一而终呢?你?或者是我?
不如,忠于自己,还给爱情一个更自由的面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