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西四坊,再前行两条街,过了转角,明夏突然就勒住了马。
前面,就是商坊的入口了。
明明心急着小雅居的现状,但,此刻的明夏,却突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犹豫,商坊那四四方方的入口仿佛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竟透着一股未知的、叫人踟蹰不前的恐惧。
但,现实总要面对的。
明夏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后本着着早死早逃生的念头,一鞭抽在马背上,反而希望马儿越快越好。
于是,很快,她便到了小雅居的门前。
哦,或者现在已经不能说是门前了……
明夏的眼前,除了断壁残垣一片瓦砾,再也看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了。
坍塌的二楼摇摇欲坠地挂着一只烧断的竹管,那是明夏的自来水管道,只剩下半扇的窗户熏的焦黑,歪歪斜斜的早已不复之前的方正,废墟中偶尔露出一两只歪歪扭扭的木棍子,悲愤地斜指着天空,仿佛在控诉命运的不公,那是大堂中桌椅板凳的残存,还有烧焦的花草,破碎的碗碟……举目望去,满目苍痍。
没有风,世界突然一片寂静。
明夏呆呆地望着“小雅居”,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这里怎么可能是小雅居呢?
这怎么可能是她曾经耗费了巨大的心血,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小雅居呢?
小雅居不是这样的……小雅居的门前,车水马龙,小雅居的里面,人声鼎沸,甚至小雅居的附近,都是热闹的好似集会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二娘……那天我带着老爷去谢医师家拿药,不想歹人竟抓着这个时候放了一把火,火趁风势,当时便控制不住了……等我回来,小雅居……早已付之一炬了……”尹贵不知何时来到了明夏的身后,黯然的声音越说越低,愧疚如水一般涌上来,让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都怪他,是他没有看好小雅居,辜负了二娘的信任啊……
“尹叔,这不是你的错,请莫要自责了。”明夏叹了一口气,将沮丧和消沉都压到心底,转回身,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声安慰着尹贵。
小雅居毁了,便毁了,就算她再伤心,它回不来了还是回不来了,还不如振作精神,再建家园,杜家一家人,还眼巴巴地望着她呢。更何况,倘若连她都沉浸在悲愤里不能自拔,坐镇小雅居的尹贵该多么自责?连她都失去了信心,那爹爹娘亲三娘小郎恬妞……又该如何呢?
她现在,是杜家的一根梁,没有伤怀的资格。
“尹叔,我爹爹怎么样?这回失火,伤了人没有?”只要未伤到人,就是万幸。
“老爷无事,不过……一个伙计却烧伤了,由于伤势过重,昨天……昨天……不治身亡……其他的伙计伤势不重,与性命无碍。”
“嗯……”明夏应了一声,心中更重了一分,良久方沉吟道:“那伙计……家中还有何人?”
不料尹贵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没人了……那伙计尚未成家……”
明夏愣了一会儿,才找回了心绪,“孑然……一身么?”
“是。”
“那便厚葬,尽可能的,让他的后事,体面些……我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尹贵含泪点了点头:“是。”
过了好一会儿,明夏才继续问道:“损失有多重?”想明白了的她,立刻将自己从失落中拔了出来,她甚至已经在计算,家中还有多少储蓄,还能买下多大的店面和宅邸……
“很重。”尹贵倒是了解明夏的性格,见她不再纠缠伤员,心知她必是想开了来。虽然他还不能原谅自己,但他却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别人,便忍痛压住自责和悲伤,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幸存的东西,回道:“小雅居和前院已是俱毁,后院虽已保住,但也住不得人。当天风大,小雅居的火势蔓延,还烧了下风口处的几间屋子,都是街坊们的,虽没伤着人,但屋子却全都毁了……唉,只怕……”
“赔。”明夏打断了尹贵的话,斩钉截铁地道:“尹叔你估算一下街坊们各损失了多少,我们赔。”毕竟这些小门小户的,赚钱都不容易,如今也没有什么火险低保,一介草民起一间屋子是十分困难的,既然因为小雅居的火势毁了人家的宅子,那就赔。
尹贵应了一声,只听明夏咬牙切齿地道:“尹叔,查出来没有,那纵火的歹人,是谁?”看她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然后放他到滚烫的油锅里炸个千百回!
“查出来了,而且,已经交给官府了……”
“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这么黑的良心?
“是个叫易白的小伙计……”尹贵说完,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他……其实是被人利用,一时蒙蔽了双眼罢了。况且……”尹贵再叹一口气,声音更加的萧索:“昨日他听说那个烧伤的伙计不治身亡,便……便在狱中……自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