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人对我说,世界上的有些事可以弥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因为永远没有了机会。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对这话有了痛彻肺腑的感悟,但真的是已没有了任何机会去弥补我对母亲的爱,只留下了女儿对母亲深深的理解和永久的心痛。
作为女人,一个女人生活的轨迹,世代女人生活的轨迹,母亲走过,我正在走着,我明白了其实以前我并不完全懂得母亲,或只是随着自己的成长,阶段性的、部分的、自以为是的以为懂得母亲。直到母亲去世后,随着一年又一年对她的追忆,随着自己与母亲脚印的步步重合,才深入骨髓地理解了母亲,才知道自己以前并不懂得她的寂寞和心痛。
母亲原籍在山东烟台地区乳山县,那是一个山丘起伏绿郁葱葱的山村,村口有一条蜿蜒崎岖清澈见底的小河。母亲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952年参军去了新疆。母亲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一辈子,最后连白骨都埋在了那黄沙戈壁
我看过母亲穿着列宁装款式军装的照片,满脸的青春,灿烂的笑容,神气着呢。听母亲说,她们进疆的时候没有火车,连汽车也只坐到乌鲁木齐,可母亲部队的目标是天山以南的边陲重镇,还有1500公里的路程全凭两条腿走,茫茫戈壁沙滩,没有公路没有人烟,没有树木没有清水,风一刮起来卷得戈壁滩的石头砸得人生疼,一脚踩下去土能埋到脚脖子。
到达南疆这个小城镇不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母亲和姐妹们哼唱着沂蒙山小调,在司令部大院凉晒着洗干净的被褥,这个时候我母亲看到我父亲走进大院,看到她们这群女兵,我父亲头也不敢抬就急匆匆地进了司令部的大门。
母亲个子不高,淡淡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含笑的眼睛,黑幽幽的眸子亮闪闪地会说话,她站在离父亲最近的位置,母亲边和姐妹们说笑着便往父亲这边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定下了她和父亲的一世情缘。
父亲来司令部就是挑选老婆的。父亲用手一指母亲,说,就是她。
老首长说好,叫政委和母亲谈话。
母亲低头听政委介绍着我父亲的情况,一言不发。最后母亲小声地对政委说,已经由姥姥在烟台定了亲,下了聘礼,不好再嫁的。
政委说母亲是共产党员,是党小组长,在结婚的问题上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如果不同意,就撤消母亲的党小组长职务。母亲哭了。
谈话的当天晚上,就将父亲母亲关在一间房里,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床上放着两床棉军被,门上贴了张一个大红的双喜字。简单的仪式,简单的闹房,等人们散去以后,父亲上前端详自己的新娘,却发现母亲坐在床边暗暗垂泪,父亲缩回伸出去的手,坐在小马扎上使劲地抽烟,天快亮了才开口对母亲说第一句话: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走。
母亲没有说话,母亲没有退路,愿意不愿意都由不得她。因为她还想做那个党员。
后来母亲才知道,部队招她们这些女兵就是为了给解放新疆进疆的老干部解决婚姻问题的,她们是第一批,后来又先后从山东、长沙、上海等地招了很多批女兵,后来招的女兵无论是相貌或文化程度相对比较高,这些女兵在部队高层领导中引起了一场与原配的离婚大战,也有了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母亲在生了我的第二年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从我记事起,母亲永远都是忙忙碌碌的,五十年代到文革期间,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母亲总是早出晚归,早上学习晚上加班,星期天、节假日从来没有休息过,我们早晨尚在睡梦中母亲就出了门,晚上我们睡着了母亲还未回来。
父亲和母亲这种由组织决定的婚姻是否有爱情,我不知道。但是父亲去世时,母亲才46岁,我曾多次劝母亲再找一个伴时,母亲却一直不肯,除了怕我们姐弟受苦外,母亲说再也找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好人了。这时我又觉得母亲其实是很爱父亲的。
在得知父亲患肺癌后的那一刻,母亲拿着那张诊断书手颤抖着,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她对父亲若无其事地说只是肺炎,会治好的,她把眼泪全流在了心里。在父亲临终前的半年间,母亲想尽一切办法给父亲寻找各种偏方和特效药,想尽一切办法为父亲买他想吃的东西。记得父亲曾说想吃凤尾鱼罐头,在那个副食品匮乏的年代,母亲跑遍了全市也没有买到,最后是托回上海探亲的知青带回来的。看着父亲一盆一盆的吐血我吓得只哭,母亲仍然坚强地挺着我们全家的精神。记得从父亲去世的那天到从父亲的墓地回来,母亲没有流一滴眼泪,她镇定地缓缓的仔仔细细地给父亲擦洗、穿衣服,扶着父亲回家,送父亲上路,默默的没有一句话,但到了夜晚,母亲一个人在她和父亲曾经一起住过多年的屋里痛哭了许久许久
自父亲走后到母亲去世,整整近二十年的时间,母亲一个人孤独寂寞的度过,她的寂寞、她的心痛又有谁能够体会?尤其是我已结婚、小弟当兵、大弟还在农村的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外面是阖家团圆、鞭炮齐鸣,母亲是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别人是欢欢笑笑、成双成对,母亲是身只影单寂寞无语。我要和母亲过年,但是母亲硬是让我回丈夫家,说女儿出了门年三十是要在婆家过的,我哭着不肯,母亲抚摸这我的头说,去吧,你的心意妈知道,但不能让别人说妈不懂规矩,没有家教,去吧,妈没有事的。我看到婆家烹炸炒炖、杯盏叮当的热闹更想起冷清凄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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