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的感觉好极了,热水像细细的针刺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她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呼吸着蒸汽。她从来就喜欢淋浴,尽管她知道这是男人的洗法。男人洗淋浴,女人洗盆浴。拉穆斯医生有一次曾说起过这事,她认为那简直是胡说八道。形式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要把它们打破,她是个独特的人。
后来她发现淋浴可被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们有时会因为交替喷出的热水和冷水而平静下来。
“那么你认为你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了?”拉穆斯曾这样问过并尽情地笑过。他不常笑,有时候她想逗他笑,但通常并不成功。
她关掉淋浴,从浴缸里爬出来,裹上一条浴巾。她抹去洗澡问镜子上的蒸汽,望着镜子里的身影。“你真难看。”她说着点了点头,镜子里的她也点了点头,淋浴把她眼睛上的化妆冲走了,这是她唯一化妆的地方。她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小了,而且因为劳累显得无精打采。她今天什么时候该与拉穆斯医生碰头?是今天吗?
今天到底是星期几?她定神想了想才记起来今天是星期五。她至少有二十四小时没睡觉了,她现在又有了不睡觉后出现的那些症状——她记得当实习医生时才有过。胃里一阵阵发酸,浑身隐隐作痛,脑子反应有点迟钝糊涂。这种感觉真是可怕。
她知道这种感觉会如何发展下去。再过四五个钟头,她便会开始做有关睡觉的白日梦,她会想象出一张床以及她躺上席梦思的那种柔软的感觉,她会开始不停地想着那种陪伴睡眠而来的奇妙感觉。
她希望他们不久便能找到本森。镜子又蒙上了一层水蒸气,她打开洗澡间的门透透凉气,接着在镜子上擦干净一块。她正要再次化妆,这时门铃响了。
一定是安德斯。她没有锁前门。“门开着,”她叫道,然后继续化牧。她画好了一只眼,在画第二只眼前略停了片刻。“你要喝咖啡。只需在厨房烧点水就行了,”她说。
她画好了另一只眼,把裹在身上的浴巾紧了紧,朝过道探出身来。“你需要的那些东西都看见了吗?”她大声说。
哈里本森站在过道里。“早上好,罗斯医生,”他说。他说话的声音很愉快。“希望我的到来不会给你带来不便。”真是奇怪,她感到非常恐惧。他伸出手来,她握了握,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她满脑子是恐惧。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很熟悉这个人,以前曾好多次和他单独在一起,可从未害怕过。害怕的部分原因是吃惊,吃惊地发现他就在眼前。还有个原因是不相称的情景:她立即想到了浴巾和她还没擦干的光光的大腿。
“对不起,请稍等片刻,”她说“我要穿件衣服。”
他礼貌地点点头,走回起居室。她关上卧室门,坐到床上。她喘着粗气,好像奔跑了好长一段路程似的。是焦虑,她想。可这并不能帮她什么忙。她想起了一个病人,这个病人最后沮丧地对她大叫道“别告诉我我是精神压抑,我感到可怕极了!”
她走到衣柜边,胡乱地顺手拉过一件衣服,随后她回到洗澡间去照镜子。拖延,她想。这不是拖延的时候。
她猛吸一口气,走出去和他交谈。
他站在起居空中央,看上去不太舒服,一脸迷惑。她透过他的眼睛用新的目光打量这房间:一间现代化的呆板的下友善的公寓房,现代化的家具,黑色的皮革镶上了克罗米,轮廓分明,墙上挂着现代派绘画。这是现代化的、闪闪发光的、机器般的、高效率的,完全充满敌意的环境。
“我从来不曾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他说。
“威胁我们的东西并不一样,哈里。”她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要来点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
他穿着整齐,西装加领带。但他的假发,那黑色的假发,使她感到恶心。还有他的眼睛:疲乏而茫然——是一个劳累得快要崩溃的人的眼睛。她记得那些老鼠是怎样因过量的快感刺激而崩溃的。它们最终直挺着四肢躺在笼子里,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无法爬前去再次按动电震杆。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他说。
“是的,我一个人。”
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青肿.就在眼睛下面。她看看他的绷带,正巧露出一点点,在他的假发下端和衣领上端形成了一道白色。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没有,没什么事。”
“你看上去有点紧张,”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真诚体贴。或许他刚刚受到一次刺激。她记得接合之前经过几次试验性刺激后他是如何对她产生性的兴趣的。
“不我不紧张。”她笑笑。
“你笑得真好看”他说。
她朝她的衣服瞥了一眼,想寻找血迹。那姑娘浑身是血,本森身上也一定到处是血,可他的衣服上干干净净。也许他杀害她之后又洗了一次澡才穿衣服的。
“好吧,”她说“我要喝点咖啡。”她走进厨房,松了口气。离开他到厨房里呼吸反正要轻松自在些。她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点燃煤气,在那儿站了片刻,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她必须控制住局势。
奇怪的是,看到他突然出现在她的公寓里她猛吃一惊,但同时他的到来并不使她真正感到惊讶。有些adl病人对他们自己的暴力行为感到害怕。
但他为什么不回医院去?
她走出厨房来到起居室。本森站在大窗户旁,俯视着下面的城市。城市向四周伸展,绵延好几英里。
“你生我的气吗?”他说。
“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跑掉了。”
“你为什么要跑掉,哈里?她说话时感到自己的力量和控制力恢复了。她能应付这个人,这是她的工作,她曾经同比他更危险的一些男人单独相处过。她记得在卡梅伦国立医院工作的六个月,当时曾与那些精神变态者和杀人惯犯——那些迷人的、有吸引力的、让人心中发寒的男人——共过事。
“为什么?”他笑着在一张椅子里坐下,并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因为你的家具都是这样不舒服,你怎么能住在这样不舒服的地方?”
“我喜欢。”
“但不舒服。”他盯着她,流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目光。她再次希望他们没在这地方见面。这个环境太具威胁性,而本森对威胁的反应便是进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哈里?”
“你很吃惊我知道你的住址,是不是?”
“是的,有点。”
“我很谨慎,”他说“进医院前我就弄清楚了你住哪里,埃利斯住哪里,麦克弗森住哪里。我几乎找出了每个人的住所。”
“为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
“你想干什么呢?”
他没有答话,而是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着下面的城市。“他们在那里找我,”他说“是不是?”
“是的。”
“但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这城市太大了。”
厨房传来水壶发出的嘶嘶声。她说了声对不起,便走进厨房去泡咖啡。她的目光在橱柜上扫视,想找件重的东西,也许她可以用它猛击他的头部。埃利斯决不会原谅她,但是——
“你墙上有一幅画,”本森叫道“许多数字,是谁画的?”
“一个叫琼斯的人。”
“为什么有人要画数字?数字是给机器用的。”
她搅了搅速溶咖啡,往里倒了些牛奶,又走出来入了座。
“哈里”
“不,我是当真的。你看这个,这算是什么意思?”他用指关节敲打着另一幅画。
“哈里,过来坐下。”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他似乎很紧张,但不一会儿就放松地笑了。他的瞳孔顷刻间放大了。又一次刺激,她想。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哈里,”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说,依然轻松自在。
“你离开了医院”
“是的,我穿着一套那种白衣服离开了医院。是我自己一手策划的,安吉拉接我走的。”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了我家里。我很紧张。”
“你为什么紧张呢?”
“这个,听我说,我知道所有一切将如何结束?”
她无法断定他指的是什么。“会如何结束呢?”
“离开我家后,我们去了她的公寓。我们喝了几杯,我们作爱。接着我告诉她事情将如何结束。就在那时候,她害怕起来,想打电话给医院,告诉他们我在哪里”他朝她瞪着眼睛,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她不想逼他讲述整个事情。他经历了一次发作,不会记得他杀害了那个姑娘。他的记忆丧失是彻底和真实的。
但她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你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哈里?”
“那是在下午,”他说着转过头来看看她。“下午我正躺在床上,突然间我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照料我,就像照料机器一样照料保养我。我对此一直感到害怕。”
在她大脑的某个遥远的、不受干扰的角落里,她感到有个疑问得到了证实。本森对于机器的那种妄想狂说到底是害怕依赖他人,害怕丧失自立。他说害怕受人照料的时候,实际上他确实是在讲真话。人们通常憎恨他们害怕的事情。
可现在本森有赖于她。他对此将作如何反应呢?
“你们这些人对我说了谎,”他突然说。
“没有人对你说谎,哈里。”
他开始恼火起来。“是的,你们说了,你们——”他突然停下来笑了笑。瞳孔即刻变大了:又一次刺激。刺激的间隔越来越短。他马上又要失控了。
“你知道吗,那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觉,”他说。
“什么感觉?”
“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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